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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陆宏疆把这聋老头子搁在竹林里,自己折转身来,来到看园子的屋中,把油灯端起,先把床上的帐子点着。随后来到外面,把门窗全给点着了。火刚烧起,外面一片人声杂乱,跟着听得矮墙外有人说道:“我们散开了。把这一带把守好了;只要有窜出来的,赶紧的拾了,别教他走脱了!”

  当时,陆宏疆一听这种情形,就知道要糟:“这里已经安上卡子,我不赶紧动手,只怕也要折在这!”

  听得人声是从东北角传过来,只见那里十分僻静,没有什么声息。这位一心洗手绿林的陆宏疆,冒险翻上墙头,不敢硬往外闯,双臂搭上墙头,往外看了看。只见那靠后墙外阴影中,有六七名短衣持兵刃的潜伏在这一带。这时陆宏疆随即一飘身,落往墙根下。幸而那所有来人,全是目注着墙头,没理会墙角这一带,当时算是被陆宏疆脱了身。

  后花园子这一起火,跟着一片呐喊的声音,已把街邻全惊动起来。陆宏疆遂立刻拣那僻静黑暗的地方一路疾驰,翻出城外。这一来,陆宏疆算是幸脱罗网。

  自己翻出城来,立刻从这荒郊僻野扑奔老巢。走到中途,蓦地想起:“我怎能再回贼巢?倘若有一点风吹草动,只怕不容再脱身吧?我索性这时就脱身匪党,到家中看看。风声一下不好,自己就赶紧连家属一同远奔他乡,埋名避祸。”

  当时决定了主意,不再迟疑,立刻向风和镇投奔而来。

  赶到天明后,到了风和镇,这才在镇口上歇力打尖。自己在这里多延迟了会子,为的是把精神缓足了,尽一日赶到嘉兴。哪知就在这将要走的当儿,竟有从温州下来的脚夫车辆,谈论起那温州城内,夜间东关内出了巨案。富绅冯宅,去了匪人结伙打劫。幸而冯绅早有提防,匪人未能得手;保护宅院的伤了七八名,内中还有温州府衙的捕役们;匪党伤了十一名,连被掳擒的,一共十七名匪党落网。这次结伙抢掠,刀伤事主,拒捕役差,闹得人心惶惶。官面上对于这案十分认真,要把这些匪党一网打尽。当时开城的时候,已经由城守营检查出入。这一来闹得谣言四起。城内颇传言,已逃走的匪首,竟自要纠合已逃的,以及其他党羽,大举复仇。闹得满城风雨,听说这双头蛇叶匪绝不甘心。

  当下,这陆宏疆一听这种情形,自己惊得慌忙站起来,赶紧地离开风和镇,赶回嘉兴大石桥家中。这次回来,还竭力矜持着,怕叫家中看出形迹来。遂向不能行动的老父,和老病缠绵的老母面前说了些谎话,蒙骗着老父老母。只说自己做事的那个商号,已经收市。

  现在有至友约到山东去经营新事业,自己打算连家眷一块儿走,免得时时惦念着家里,来往不便。只是父母一听陆宏疆的话,立刻说道:“你可别出这种主意,我们老两口子这把年纪,难道还埋到外面去么?别胡闹了,你愿意去,自己带着他们去。只把阿秀留在家里,伺候我们这两个废人吧。”

  陆宏疆一听话不投机,商量不成,反惹得二老生气,只得另作打算。不过自己时时刻刻悬系着。双头蛇叶云实不是那种能容人的江湖道,此怨必报。自己这次事情办得虽是十分周全,但是历来没有不透风的篱笆,要得人不知,除非己不为,纸里包不住火,终有泄露之时。因此,陆宏疆生怕那双头蛇叶匪来寻自己的晦气;对于温州地面,竭力打听着。

  赶到陆宏疆回家的第二天上,在茶坊里听到从温州来的客人说:现在温州城里糟透了,可叹官家那些捕快能手,以及驻防的官兵,还有缉私营、水师营的官兵、官船,竟被一伙匪人搅得天翻地覆。温州城内谣言四起,有的说是双头蛇叶匪折在冯宅,绝不甘心,定要大举报复,非将冯氏全家的命全要了不可;有的说叶匪竟又邀了绿林同道,要劫牢反狱,要把全城的商店全洗劫了。这些话,陆宏疆听了,还不十分动心,最后这人并说:叶匪这次失事,十七名同党被擒,大约为同党所卖,叶匪绝不肯轻轻放过一人。

  这一来,把个温州城闹得不像样子,商家铺户,全是晚开门早歇市;每天早晨,天明后一个时辰内,街上只见行人,不见商家铺户开门做买卖。直到太阳老高的,还得有那心粗胆大的,先引着头开门,这才接二连三的相继营业;到了晚上,哪一家一上门,跟着全上了门。温州官见地面简直不成样子,愤怒之下,出了告示,如有敢妄造谣言的,定行严惩不贷。并定出时刻来,只要城门一开,凡是商家铺户,不论营业大小,全得立刻开门交易;晚间定更时闭市。这是头两天的事。这种情形传扬得连省里全知道了。今天州官更出了极重的赏格,只要把双头蛇叶匪擒获送案,赏纹银一千两;通风报信,因而擒获的,赏银五百两。这一来,只怕双头蛇叶匪在温州一带无法立足了。

  陆宏疆在茶坊中听到这些消息,心不由己地再也坐不住,回到家中,不禁五内如焚。“论现时的情形,不管瓢把子是否知道自己泄的底,就以同党已有那么些人落案,难免被官家严刑拷问,把所有没被擒的全供出来;自己家乡住处,又不仅双头蛇叶云知道。自己现在应该先躲避躲避,只是家中人哪又放心得下?若说立刻带着家眷走,但父亲决不肯走;自己真要那么抖手一走,反把无穷的后患,全给家中一门老弱搁下。自己纵然幸逃大祸,置衰老妇孺于不顾,简直我陆宏疆禽兽不如了!可是自己难道就这么看着这一家人全被自己所累么?我索性仍投到瓢把子那里,顶厉害了,不过把自己乱刃分尸,那不过是自己一人的事。可是父母全是风烛余年,行将就木。自己怎么了结一生,是自作自受,死了全对不住我陆氏泉下先人;胞弟也没有能力养赡双亲和寡嫂幼妹,自己这种不孝之罪,怎对得住老父慈母?”

  陆宏疆此时怎么想,怎么没办法,急得在屋中转磨。屋中没有人时,简直形若疯狂,忽喜忽怒。这一来,任凭陆宏疆怎样矜持,难逃家中这么多双眼睛。陆宏疆这个妹妹阿秀,尤其聪明灵巧。从哥哥一家来,她就看出神色不对。开头两天,只疑心哥哥才把事情辞掉了,心绪不宁;赶到过了两天,这才看出有非常重大的事。阿秀在先不敢问,到了第二天,一看哥哥这种情形,遂悄悄和母亲说了。让母亲私下盘问盘问哥哥,是否有什么不可解的事,大家商量商量,也好给哥哥大小拿个主意。

  这位老病缠绵的陆母,一听儿子有不可解的事,爱子情殷,赶忙地把儿子叫到面前。屋中并无第二人,陆母这时很注意地往陆宏疆脸上一看,不禁哟了一声道:“你怎么的了?怎么只两三天的工夫,你就憔悴得这样了?宏疆,事情散了,用不着这么走心;倘把你愁病了,不更苦了么?现在全家全在你身上担着,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呢?你有什么为难事,跟娘说,你是亏欠了人家的钱么?你可不许找死扣子!不要紧,欠人家的,把剩下的这几间房子卖了,还给人家。好儿子,你别叫娘着急了!”

  陆母说这话时,痛子伤心,流下老泪来。

  陆宏疆满腹牢骚,一腔冤愤,此时看到老母这种慈爱,自己痛心到极点,愧到极点。虽是昂藏七尺躯,忍不住地痛泪夺眶而出。不敢叫母亲看见,只得一扭头,装着看堂屋有没有人听着,偷偷把眼泪拭去;再转身来,目注视着地,哪还敢抬头?招呼了声:“娘,没有什么亏空,儿子也好好的,没有一点是非……”

  只是陆宏疆强挣扎着说这几句话,虽是把眼泪忍回去,声音可发颤了。陆母用衣袖拭了拭老泪,一把拉住了陆宏疆的胳膊道:“好孩子,把你心里的委屈对娘说了吧,我难道还不能担待你吗?你不要闷在心里,好歹的你再忍着痛苦,把我们老两口子抓把土埋了,就算你的孝心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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