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郑证因 > 七剑下辽东 | 上页 下页
一三


  陆宏疆此时心如刀绞,慈母这种疼爱自己,做人子的先在外做出败坏家风、贻羞宗族的事,况且现在眼前就有一场大祸。自己就是无能,没有力量奉双亲的甘旨;也不该教年逾古稀、行将就木的双亲跟着遭了横祸;自己死不足惜,怎对得起双亲?怎对得起胞弟、幼妹,寡嫂、爱侄?良心羞愧之下,再也忍不住,掉下英雄泪来。向床前一跪,吞声饮泣,生怕被里房的老父听见,哽咽着说道:“娘,儿现在太对不起娘了!我空为男子汉,不能养赡家室,使父母跟着受饥寒之苦,现在更有痛心的事。儿一身虽死,也愧对家人。娘,您既疼爱儿子,请娘不必追问,儿现在实不能把儿一身的事告诉娘!请娘疼苦孩儿,只答应先赶紧离开这嘉兴地面。我父亲面前,娘得婉言替儿哀求。哪怕咱先到山东地面住上一年半载,要是父亲想念故土,再回来也是一样。”

  陆母老泪涟涟地把陆宏疆拉了起来,惨然说道:“好吧,娘疼你还疼不过来,哪能够挤对你?我不追问你,唉!你也这么大岁数了,这种情形,我这做娘的哪能够不体谅你?我这把子年纪,只盼你们好生的能够把我们这二老送到土里去,我就念佛了。等着我和你父亲说说,咱们搬到哪儿,也是一样过苦日子。”

  陆宏疆听了母亲这番话,自己痛在心里。真是急死,恨不得立刻离开大石桥。只是母亲这么追问,自己有苦难言。若把现在祸延眉睫的情形说出来,自己也没有面目向老母说。遂赶紧回到自己屋中,心绪乱到极处,哪敢在屋中坐定了?生怕自己的情形露出马脚来,教家中人看着不放心。站起来,才要向外面闲眺去,稍释胸中郁闷。

  就在这时,胞弟宏业突地从外面匆匆地跑进来,两眼看着哥哥,欲言又止住,神情似乎极紧张。陆宏疆道:“你有什么事,这样慌张?”

  宏业说道:“我方才到层湾街去买菜回来,有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,全不是咱本地人,看着非常眼生。不过昨天天晚时,我看见这两个人在石桥上站着,总觉带着凶气。方才我回来,这两个人又围着咱的房子转。大约没想到我就是这宅里的人。我因为这两人可疑,没敢就奔咱家门,提着菜筐子,贴着对面的墙下,慢慢地往前走。内中一人过来向我问道:‘这个门里可是姓陆?’我说:‘大约是吧。’他说:‘你知道陆老二名叫陆宏疆的,他在家没有?’我说:‘不清楚,大约没在家,你可到他门口,招呼他家里人问问,不就知道了么?’那人道:‘我们和他家里人全不认识,招呼出来也没用。’说完了,两人又围着房子转了一周,遂低声商量了一阵,向西走去。当时我容这两个人走得拐过街口去,这才敢进来。哥哥,我这时想起来又后悔,没早进来一步,招呼哥哥出去看看这两个人,倒是怎么回事?”

  陆宏疆一听,胞弟说有人来窥视,脸色倏变,怔了半晌,向陆宏业道:“好,你这答对的话很不错!这事千万别向母亲提起。如再有人打听我,还是这么答说便了。”

  宏疆说完,匆匆出门。陆宏业见哥哥这种情形,也自猜疑。

  直到晚饭以后,还不见宏疆回来,陆宏业将门外所见的事,悄悄地说与了守节的姜氏嫂嫂。寡嫂不禁落泪道:“三弟,我看咱家怕有什么飞灾横祸降临。”

  陆宏业道:“嫂嫂何以见得呢?”

  这位姜氏拭了拭泪道:“三弟,你要问我是怎么见得,这话我也不好说。只是我阖家人从近日来,个个的脸上全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,更兼你放眼看家中哪一处,全带着凄凉景况;我更是心惊肉跳,坐卧不宁。三弟,你所见的那两个面生可疑的人,就许是这场祸事的来头。唉!我这未亡人本就没把死放在心上,只是上有公婆,下有这三个冤家,我倒不敢死、不想死!三弟,你二哥怎么顶这时候还没回来呢?他临出去没说往哪儿去了么?”

  陆宏业摇头道:“我二哥神情很不好,懒怠说话;出去时,我也没敢问。哥哥的情形,绝不会往远处去。出去时虽没言语,可是随随便便,任什么没带。这种情形,怎么顶这时不回来呢?”

  叔嫂各怀疑猜测。这一来,家中的老少虽是全不敢声张,可是各有各的心事。

  这时,外面已过了定更的时候,姜氏已把三个孩子哄着睡着了。和宏业说完话,姜氏要到公婆屋看看。这时宏业也正拉着小东屋的门,才要往里迈腿。就听得外面有许多人脚步的声音,离着门口很近。陆宏业听得就是一怔,心说:这是怎么回事?这里不是什么通行道路,时当深更,怎会有这些人来往呢?自己这一迟疑,姜氏似乎也听见,也觉着诧异,也止住脚步,侧耳听着。跟着又听得一阵马蹄凌乱的声音,陆宏业不禁心头腾腾地跳了起来,遂扑奔了门首。姜氏也轻着脚步,往门首赶。

  因为大石桥畔这个地方是离开了市街,孤零零的有几十户,全是中下级人家,没有富户。这陆宏业凑到门首一听,外面正有人问:“是这里么?”

  另一人知道:“不错,我们已来过两次了,就是这里。”

  另一人道:“把四下里插好了旗,亮把子入窑。”

  跟着吱吱的呼哨声起,屋面上咚咚的,有了动静。这时,陆宏业知祸事已到,自己仓皇失措地猛一退,却撞在姜氏身上,叔嫂二人险些碰倒在地上。姜氏倒退了两步站住,向三弟问道:“三弟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陆宏业此时已吓得声音发颤,结结巴巴地说了声:“糟了!”

  底下的话没出口,房上全是来人。只听站在门楼子上的喝道:“喂!吃里爬外的陆老二,我叶云哪点亏负你,岂敢勾结事主,泄机卖底?弟兄们险些被你断送了性命,垛子窑也被挑了,挤得二太爷在浙南不能立足!小子大约亦看见了,今夜来的全是你的冤家对头。陆老二,汉子做事汉子当,既朝了相,还想扯活?你栽了!二太爷不亲手刽了你,我怎在江湖立足?小子你不出来,二太爷也一样掏你出来!”

  这一来,眼见得陆氏全家惨遭屠戮,人亡家破,即在目前。

  ▼第三章 誓复仇含恨走天涯

  这时,这院中叔嫂二人,全吓得缩在一团,躲在东房墙角堆积的一堆破桌子和木材旁。这叔嫂无意中向这里躲避,正是个最好的地方。

  就在这匪首喝喊声中,从外面又蹿上一个匪徒,向那先发话的说道:“瓢把子,请你赶紧传令入窑,胡老三他们从玻璃桥那儿,把这小子挤过来,分明是扑奔了这里。瓢把子别再让他扯活了,不能便宜了这小子。”

  这匪徒冷笑一声道:“除非他会上天,二太爷不亲自宰他,解不过恨来!”

  那三名匪徒,也全飘身落在院中,一名跟随那匪首闯进上房;另外两名一个奔东屋,一个奔西屋。这时,隐身在暗隅的叔嫂二人,哪还敢动?可是这孀居的姜氏一见匪徒奔了上房,念及公婆、子女,霍地就要扑奔上房。宏业立刻把嫂嫂拉住道:“你去做什么?他们是找我哥哥,他们找不着还许就走。嫂嫂你一个守节的人,哪好与匪徒见面?趁这里院中无人,还不躲避等什么?”

  说到这,不容嫂嫂再答话,遂拉着姜氏,奔了东北角极窄的小夹道一段极矮的墙头。这时,上房里一片喧哗、哭喊的声音,也听不出是谁喊叫。姜氏哪还迈得开腿?自己也真个对于子女放心不下。可是当时陆宏业实是看出,逃出一个算一个,寡嫂是跟别人的处境不同,只要是被贼人点一指头,准得自尽。所以当时赶紧了,先把嫂嫂救出去;自己一个男子,看事势再说了。

  这里,陆宏业已把姜氏嫂嫂架着,登着一扇破门板,到了矮墙头上。不知怎的,露了形迹,有一名匪徒似乎从东屋出来,没看见矮墙上的姜氏,却看见了陆宏业。这匪徒疑心是陆宏疆藏在这里,遂像饿虎捕食似的暴喝声:“相好的,这么藏藏躲躲,你栽了!你还想走吗?”

  说着,飞奔过来,抡刀斜肩带臂地就剁。那陆宏业见贼人到了,自己既没有地方躲闪,也不曾答话,“哎呀”、“扑通”的,就立刻被贼人剁在夹道入口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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