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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陆宏基听了也是欣喜,向陆宏疆道:“二弟!你此番出走,这些年漂流在外,学了一身的武功、剑术,居然能够回来。我很愿意你好好地在家中忍耐了吧!这些年来,咱家的田产只有增加,没有减少;我这家中又没多少人,你婶娘已经去世数年,只有你一个小侄儿,算是接续我陆家的后代。以前的事,很可以暂时把它丢开;咱们弟兄守着这点田地,也足可以吃一碗太平饭,你不必在外面流落了。”

  “至于你走后,过了一天,我托付大石桥附近的乡绅们出头,把伯父母、大嫂嫂及孩子们的尸骨,全好好埋葬在咱家的坟地内,倒是没有再出什么意外。这件事只能看作冤孽。今世冤家,作恶的终有报应。这些年来,也会过温州一带的人们。我从旁探问,就没有人再提起那个恶贼双头蛇叶云,大约他早已遭了报应。二弟!你把这件事从此丢开吧!”

  陆宏疆长叹一声道:“哥哥!论起来事过境迁,很可以放手,不过我不作那样想。虽然是年月多,当年双头蛇叶云下毒手,杀害我全家那种悲惨痛心的事,只要一坐定了,仍然全摆在我面前。最痛心的是,我守节的大嫂,最后的一口气,还是我亲手断送。当时虽是我成全她、保全她的贞操、清白,但是这种事、这一切,叫我怎能忘掉?我今日回来,正是来看看哥哥,望你要给我惨死的一家人上坟烧纸。我恩师赐剑下山,也答应了叫我完成心愿。那时节,我也就不回来了。重回终南山,我也就和出家一样了。咱们弟兄今日一别,再见就不知多少年了。”

  陆宏基听到这番话,很是痛心,向陆宏疆道:“二弟!你难道就这样固执么?你想十几年前的事,那双头蛇叶云生死不明,大海捞针,又往哪里去找?我看你还是在家中慢慢地托人打听。”

  陆宏疆摇摇头道:“我忍辱偷生,在终南山上苦熬了六年,我就为的是仗剑访仇人,把他一滴一滴的血,要滴在我一家惨死人的坟前。不然的话,我已经遇到那种惨痛事,我何必留恋着,再活到今日?哥哥,请你不必多言,就这样吧!”

  陆宏基知道劝他也无用,只挽留陆宏疆在家中多住几日再走。陆宏疆也因为他弟兄情重,不肯叫他过于伤心,遂答应他,在家中住三天就走。第二日,陆宏基预备了祭品、纸锭等,弟兄二人一同到陆家坟地中祭奠一番。陆宏疆想到父母家人一家团聚,被自己一人害得落了个一堆黄土;若不能报杀家之仇,忝颜活在世上,也太对不住泉下的冤魂!陆宏疆哭奠了一番,回到家中。

  在第三日,辞别了族兄。离开嘉兴府,先到那温州地面,访查双头蛇叶云的下落。只是这个恶贼,自从当年出事之后,陆宏疆一家人全遭了他的毒手,可是只他的冤家对头依然逃出手去。既明知道是未了之事,立时把一班部下的弟兄散去;他也远走高飞,绿林中再寻不见他这个人。陆宏疆在这温州一带,访寻了半个月光景,丝毫得不着信息。最后才遇到了一个旧日叶云部下的弟兄,只说是从那时,知道他奔了川广一带,可是后来再没有人见着他。

  陆宏疆遂离开温州地面,一路上访寻双头蛇的下落,知道若是单凭道探,越发不容易。这时,他遂溯江而上,仗着掌中一口剑,做些除强诛恶、济困扶危的事。他这一上道、一接近了江湖,渐渐地,江湖上全知道了,在江南一带有一个义侠——终南剑客陆达夫。他也遵照师伯铁笔镇东边周三畏的嘱咐,不再用陆宏疆的名字。从此,遂以陆达夫三字行道在江湖道上。

  可是他这些苦痛日子,把东南数省完全走遍了,远到边荒一带;只是访寻不着双头蛇叶云的踪迹。自己也疑心,这恶贼或者已经遭了天报,死在了江湖路上。只是得不着他确实的信息,哪肯就甘心?

  一晃的工夫,从离开终南,是似水的流年,已经过了八个寒暑。正在一个春暖之时,陆达夫到了蟒苍山一带。因爱这里山水秀丽,并且听传闻说,这一带隐匿着不少的奇人,遂在这里流连下来。

  这天,他到了蟒苍山的深处,贪看着火云岭日没时那片美丽的景色。火云岭这片奇景,非得赶上天阴欲雨,山头上云气蒸腾,可是太阳不被掩尽,在这落日余晖的一刹那,这火云岭才能现出一种奇丽无边的景色。碧绿绿一座跟一座的峰岭,最高处完全被云雾封锁。在这时,斜阳反照这峰岭间,数十里长的地方,现出一片五彩的云霞,如同山盖,如同锦帐,如同彩带,真是美景无边,令人不禁地留恋不舍。可是刹那间,日光一沉下去,山头上立即黑沉下来,并且立刻降起雨来。陆达夫仓促间,找不着安身之处,只好在那石洞间暂时避雨。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,雨才停住。

  随着雨过天晴,一轮皓月东升。陆达夫在石洞中闷了许久,这时满山被雨水淋湿,风清月朗,胸襟反倒十分舒畅。遇到这种名山胜境,在夜间走到这种人所不敢到的地方,更显得兴趣横生,心怀舒畅。他站在那高岭间,迎着月色,往东望去,碧蓝的天空下,缕缕的月光悠然自在地随风飘荡。月魄吐出来的那种清朗的光华,衬着那满天星斗,映照着这起伏的群山、苍茫的林木;夜鹰时鸣,猿猴远啸;那山头飞起的瀑布,在月光下看着,如同一条匹练挂在山腰。水落下去,冲在山石上,发出铮铮之声,十分悦耳。

  终南剑客陆达夫赏玩着美景无边的夜色。他竟起了一番欲望、贪心,要把这一带的名胜,风景极佳的所在,趁这一夜的工夫,把它游赏遍了。他时而缓步徐行,有时更施展开轻功的本领,纵跃如飞,在那峰岭山头上,随意所之。自己自离终南以来,虽则已走过许多名山大川,但是像今夜这般饱览山川秀色,可以说是头一遭!

  他正穿过一带层峦叠翠的高峰,耳中突然听得一阵木鱼之声,陆达夫忙把脚步停住。这种名山胜境间,本是出家人修行之地,庵观寺院随处可以见到,不足为奇。可是这一段道路已经没有正式的山道;从火云岭一带起,就算是断绝行人的地方。因为怪岭重叠,奇峰高耸,攀缘上下,没有正式道路可通。平常就是采樵的人,在白昼间走着,全都费事,哪里有人会住到这里?

  自己止住脚步,细细地听来,是一点不差,正是僧人在做着夜课。细辨声音的来路,就在自己立脚处一段高岭后,相隔大约不远。终南剑客陆达夫在神情一振之下,运用开轻灵巧快的身手,绕过这段高峰,见离开半箭地一段平坦的山头上,孤零零现出一座石刹。细辨四周的形势,断定了这庙内的僧人,不是平常佛家一流了。自己在深夜间,走入此山中,遇到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,不得不慎重一番。先把身形隐蔽,向四周看了看,把道路全看清楚了,直扑这座小山头。

  陆宏疆来到这山头上,见有一段石墙围着这座古刹;里面没有多大地方,只不过两进房子。转到庙门前,见门头上用石头刻着“白莲寺”三个字;年月已久,风雨剥蚀得不过略辨形迹而已。庙门紧闭,他来到近前,更听到里面正有僧人念着佛,木鱼等不住地敲打着。这种寂寂荒山,孤零零的古刹,里面的僧人在这深夜间,还肯这么潜心奉佛、刻苦自修,这倒真是个佛门善地,干净的禅林!

  终南剑客陆达夫对于这白莲寺,先起了一分敬重之心。自己倒有些犹疑了:夜叩山门,未免扰人清课;暗入寺中,倘若寺僧是我武林中人,形藏稍一不慎,无疑失礼。可是终于还是打定主意,暗中查看一番后,往起一耸身,跃登石墙之上。里面果然地方很小。在这石墙里,有两株古老的苍松,树干足够两人合抱。只这两棵树,已把白莲寺的上面掩盖了一半;迎着山门是一座佛殿。

  这种建筑倒是一个苦度修真之所。因为这座殿的建筑非常的古老,墙壁完全是巨石堆叠;那阴沉沉的佛殿门内,神案上一盏铁灯中现着昏黄的灯火;就在那佛座面前,坐着两个僧人,一个年岁已老,大约总有六七十岁的光景,另一个却是正当少年。陆宏疆在这灯影下看到这两个僧人,全是庄严的神色,盘膝坐在那儿;各人面前摆着一个木鱼、一部经卷,口中还不住地朗声念着;神案上没有供品,也没有蜡烛,只有一个高大的铁炉,里面香烟尚在缭绕着。

  陆达夫隐身而下,在树干后隐蔽住身形,再往后看这庙里的形势。从这佛殿左右,全有道路通着后面。

  这时,佛殿中这一老一少两个僧人夜课已毕,一同在佛前参拜了一番。那个年老僧人走出殿门,从佛殿的左侧向后走去。少年僧人把经卷、木鱼,全摆在神案上,更把那铁灯熄灭,殿中一片黑暗。少年僧人把佛殿中两扇木门带上后,也转身向后面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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