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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那个年岁大的差人,却带着很害怕的神情说:“刘升,你还是少谈这些事,难道这种你还看不出来么?这分明是北京大城内下来的人,在两个月头里,已经各处风传,朝廷里派出一班能人来,全是御前护卫,不过这班人不止于来到外省不露本像,就是在北京也是从来不明白地宣示他们的官职,办起事来,可真够厉害的,要势力有势力,谁惹得起呢?你哪时心里一觉着不惯,你就想想伺候老大人的钱进福,他论身份比我们怎样?现在如何?他是中堂的亲信人,中堂怎么就护庇不了他,想起他那件事来,真叫我们干差事的寒心!钱进福何尝不是因为毓英阁住的那位,他在老中堂面前过于放肆,钱进福看着不惯,其实口中还没敢说出什么来,只于是神色上显出失礼来,被那位韩大人一杯酒,把半边脸全泼伤。这人的本领也就真够厉害的,这还是被他酒泼了一下,倘若是真把他惹恼,动起手来,定然得立时死在他手下。

  “那时这位韩大人非要立时把钱进福重打四十大板,仗着周师爷口齿伶俐,也真会巴结他们,算是赏了面子,若不是周师爷讲情,就凭钱进福那个小样儿,四十大板打完,他也就不用想活了。你想连中堂那么亲信的人,说打就打,就革就革,我们何必找那种晦气!并且他们和中堂谈话时,关防严密异常,事情极其重大,江南地面,又屡次出谋反叛逆的事,一字粘连,就落个死无葬身之地。刘升,你要听我的话,好好地当差,咱们齐齐整整地出来,就是发不了财,也要整整齐齐地回家,你想是不是?”

  他们正说到这儿,那房上巡风的净业大师,忽然在房檐口弹指示警,宏慈大师知道有人进来,立刻耸身一纵,蹿上屋顶。

  这时西边小门灯光晃动,走进一人,也是一个当差的。灰布四开气长袍,带着线帽,提着一个灯笼,一直奔北房,却没向里走。隔着门招呼道:“张长友,你赶紧到栖鹤汀去一趟,不要往里面走,在栖鹤汀外,用灯笼晃动,有什么事里面的人就吩咐下来了,大约是有一封重要的信,必须今夜发出,我险些误了事,快着点,别耽误了。”

  里面连答应了两个是字,传话这人,转身走去,跟着屋门一开,那个叫张长友的差人,提着一个灯笼走出来,那年轻叫刘升的,跟到门口外,停身站住,张长友却回头嘱咐道:“好好在这里伺候着,不要到前面去和他们一处胡缠,找出祸来,是自己受罪。”

  那刘升却没答话,这个差人张长友顺着这道院落角门走出去。

  宏慈大师跟师弟净业大师一打招呼,认为跟缀着张长友,可以不费事地,找到北京城下来这班能手。这师兄弟二人,暗中远远地缀着他,好在他手中有灯光,离着很远就能看到他,这张长友穿过一道偏院,顺着一条极长的箭道,直往正北,经过四五道院落的边墙,看出他是一直地绕奔总督府最后边,果然穿过偏着东边一带仓房往西一转,又走出了两三箭地,看出后面是一片大花园。

  那张长友从花园门走进去,里面林木甚多,花棚竹径,假山草亭,回廊曲折,布置得颇具匠心。见他从一道九曲廊走过去,直奔偏西北穿过一大片果木林,远远地望到一片大荷塘,圈着水心隆起的一片阶地,这一带荷塘两岸边种垂杨柳,被夜风吹着柳条飘摆,幽静异常,见着张长友走到柳荫下,他穿着柳林到了水边。一看这里有一道竹桥,高高吊起,夜间此地一定是禁止人出入。这张长友把手中所提的灯笼,高举着晃了几下,工夫不大,对岸的树木中人影一闪,已经纵出一人,向这边喝问道:“什么人?可要入栖鹤汀么?”

  这边自报姓名道:“下差张长友,白天奉到邬大人的命令,叫我晚间进来一趟,邬大人大约有事吩咐,有劳给回禀一声。”

  对岸答道:“原来是张头,你是长来的人,不要罚我多跑路,你自己到楼下,请那位刘老爷进去回话吧!”

  说话间立刻把竹桥放下,张长友过了竹桥,随着那人穿进了对面林中。这二位少林高僧,隐身树后,此时认为是极好的机会,宏慈大师向净业大师说了声:“师弟,我们入栖鹤汀,见识见识此人,究竟是何许人物,可是看情形对岸必有伏守的人,暗中把守着,我们不要过分大意了。”

  谈话间,这师兄弟二人各自施展轻功,越过竹桥。净业大师更用声东击西投石问路之法,把林中伏守的人全避开,穿着一处处的花径,和翠柏苍松成行的树林,走出了两三箭地来。远远地望到有一片小楼建筑在栖鹤汀的偏北面,一片海棠树和太湖石前,这地方颇为幽雅,二位少林高僧,先把附近一带地势全察看明白了。

  这时见那张长友早已走进楼下偏着西边一个单间内,这座小楼,建筑得十分精致,前面全有五尺多的走廊,好一个避暑之地。西边这间小屋风门一开,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灰布长衫的差人,顺着廊子下走向东头楼梯那里,顺着楼梯上去,他站在楼上的门口向里面招呼了声。相隔太远,也没听清屋中人是否答了话,这名差人拉门走进屋去。工夫不大,从里面出来,手里拿着一个大官封,下楼回到他自己屋中,听他向张长友吩咐:“你赶紧把这封要紧的函件交文案处,要以八百里加紧送到北京,不要等天亮再送出去。”

  张长友连答了两个“是”字,立刻提着灯笼退了出来,跟着穿过面前这条小道往前面而去,同时走廊下小屋中门窗上的灯光尽灭,那屋中人似已入睡。

  宏慈大师嘱咐净业大师给自己巡风瞭望,宏慈大师抬头望了望,楼上隔扇灯光也暗了下去,宏慈大师气纳丹田,一矮身,双臂一抖,用“一鹤冲天”的轻功飞纵起,竟往楼栏杆上一落。这就是艺高人胆大,宏慈大师轻功真也有超群出众的功夫,脚底下一点声息全没有,跟着落在楼窗前走廊上,贴近窗前,侧耳先听了听里面,有极轻微脚步之声。这种劲敌当前,不敢轻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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