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郑证因 > 贞娘屠虎记 | 上页 下页


  打定了主意,到了晚间,女儿凤霞还是和她祖母去睡,自己把桂儿也打点得睡下了,预备和丈夫蒋鹏飞说这件事。谁知他今夜晚上情形更是各别,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,起立不安,神情非常的浮躁,明露出有什么事不能安心似的,屠耐贞是欲言又止。

  这时天色已经是起更以后,因为这是一种外镇中郎驿,不是大城市,地方上情形大半和乡镇一样,何况他们所住的地方,又是这中郎驿最僻静的地方。七孔桥这一带,原本就没有多少人家,有个十几户全是谁也不靠着谁。虽是和驿镇相隔着不过半箭地,差这么短的一段路,就有城乡之分,所以他们全是早早歇息,早早地睡觉。

  就在这时,外面忽然有人叫门,蒋鹏飞乍一听见叫门的声音,颇有些惊慌神色,神情上十分恐慌。

  屠耐贞看到他这种情形,自己终有些疼爱他之心,赶紧就向外走,想去替他答应外面叩门的人。

  哪知蒋鹏飞一把把屠耐贞抓着,呵斥道:“一个女人家,知道来的是什么人?谁要你多管闲事。”

  蒋鹏飞跟着出去,可是他到了院中,并没有出声答应外面的人,直等到外面的人又招呼两声,蒋鹏飞似乎已听出叫门的人是什么人了,一面向外紧走着,隔门答应道:“是张五爷么?你老怎么这时才到。”

  外面的人只哼了一声,并没回答他的话。

  蒋鹏飞把门开了,把来人让进院中,随手又把门关上,屠耐贞被他拦阻着,不叫她出去。可是自己更起了疑心,虽然不敢往院中去,可是闪在自己的屋门内,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,听得他两人往里走着说话声音放低了,丈夫对于来人有时竟称作“首领”,又说什么事情怎么样了“我好担心”呢!来人却谈笑自若的,听他说“小事,这值得摆在心上么?”

  两人这一言半语,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来,一同走进了前面的那两间客屋中。

  屠耐贞听他们已走进屋去,把自己的屋门推开一些往外看一看,客屋中已把灯点起来,跟着就听蒋鹏飞招呼:“把我那壶茶拿来。”

  这分明是叫自己,从上次他带到家中的人已令屠耐贞十分不满。今夜又有人来,已到这般时候,尚要叫自己去见陌生的人,可是他既叫自己去倒茶,你只要不去,他这种性情不管当着人不当着人,就许立时发作起来,给自己一个难堪。

  屠耐贞心想:“我索性去看看这来的又是怎样人?自己多少可以从中推测出一些情形来。”

  屠耐贞将心一横,此时是任什么不顾,遂把蒋鹏飞所泡好的一壶茶送到客屋。这蒋鹏飞还算可以,屠耐贞一进屋,他把茶壶和茶碗接过去,向屠耐贞道:“这是我们东家张五爷,你见过礼,我们还仗着五爷来提拔呢。”

  屠耐贞只好含糊地招呼了声,向来人万福行礼,这人倒很客气地站起来,招呼了声:“弟妹不要客气,我和鹏飞是什么朋友,什么事不用托付,我自能尽心替他办,弟妹听你口音不是这里人吧!”

  屠耐贞本待说一句话转身就走的,这时听他又向自己叙起闲话来,万分不悦之下,索性把身形站住,很坦然地答道:“我不是这里人,我娘家住在陕北。不过我生在长安,所以我说话完全是长安口音了。”

  这人听了点了点头说道:“弟妹你说话这么嘹亮,鹏飞好好地努力,你们兴家立业,全在你夫妇身上了。深夜间来此打搅,太觉着不安了,弟妹你歇息去吧。”

  屠耐贞只得答应了一声,转身出来,耳中又在听得丈夫和他又低声悄语起来。

  屠耐贞心想:“此人看面貌上倒比来的那两人好得多,只是他们这种情形,总含着鬼祟,这叫人太不放心了,自己不便在院中窃听他们说话。回到屋中,等到丈夫把这人打点走,自己再问他。”

  可是蒋鹏飞在客屋中陪着这人说话的声音,一阵高,一阵低,不知他两人是商量些什么事。直到三更后,才把这人送走,赶到蒋鹏飞回转屋来,脸上是和颜悦色,把他这两日来暴躁烦闷情形,完全收敛个净尽。

  屠耐贞看到他这种神色越发可疑,遂问道:“这张五爷是什么人?”

  蒋鹏飞道:“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?张五爷是我们的东家,我当着人,不好意思地给你没面子,你也太不会应酬人了。说话那么冷冷淡淡,一点亲近的意思没有,幸亏张五爷是个外场人,换一个别人,就许疑心你是讨厌人家。你别忘了,那是我的饭东,不仅是我的饭东,我们一家老小,到现在就得说指着人家活着。你可知道,我现在虽然受了穷,我不是穷人家的子弟,我们家虽然不是财主,我蒋鹏飞也算富里生,富里长,落到现在,这种情形,我巴结上这么个财主,避着多大委曲,你说我为谁?不是为的你们老的小的么?

  “你心里放明白些,现在讲不起,就得好好想法子,哄着人家,你可知财主的脾气,一惹翻了,我把事情再搁下,一家老小全挨了饿,是哪个好受呢?咱们是夫妻不是冤家,谁也别害谁,我安心给你们找丰衣足食,你们可是把我的饭锅砸了,把我毁不到哪儿去,男子汉大丈夫,跺脚一走,走到天边也一样能吃饭。我一切忍耐着,不全为的是老婆孩子么?你千万地听我的话,他们是不断往中郎驿来,再若是到了这儿,你好好地打点人家,不叫我落了包含,我的饭碗子,不只能保住了,准保你们有享福的日子。你是个很明白的女人,听不听由你。”

  这番话说得屠耐贞好像冷水浇头,自己几乎哭出来。可是强忍着,冷笑一声道:“你的话很对,可是你想巴结财主东家,你自己有本事巴结去,我一个中年的少妇,好歹蒋家也是一个规矩商人,现在日子过毁了,家中没有人,你的朋友来了,叫我帮着你照应照应,那倒没什么,可是你想叫我做那奴颜婢膝的行为,我还没学会呢。你这种话我有好多不明白的地方,什么叫冷冷淡淡?不冷淡怎么样?

  “女人的道理,像我这个出身不大懂的我也讲不出什么来,我爹爹是个粗鲁人,保镖为业的,哪晓得什么圣贤之道?不过平常人他总知道,做妇女的,不论到了什么地步,总要把脸面顾住了。烈女节妇,那是家门的德行,平平常常的一个女人,不敢妄想落那种美名,可是,平常妇人的道理,总可以明白吧?一个陌生的人面前,我若是言语失了检点,你是做丈夫的,肯饶么?你想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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