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张恨水 > 孔雀东南飞 | 上页 下页 |
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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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芝这又把箜篌弹起来。这首歌辞,比《东门行》更要悲怨。一阵弹过,那大门口樟树叶子,像绿山一样,一动也不动。这就是说,树叶都不动,箜篌这乐器,感人太深了。 西园等她弹完,自己离座站了起来,叹道:“的确是好。但是你所感到的,都是十分悲怨的。就是书上说的,未尽善也。论起这箜篌之声,我们是受感动的。可是这感动啊,……哎!”说着,站起身来告别。走出大门,却见樟树底下,一个年轻人,手里拿了樟树的枝叶,站着盘弄。西园一看,正是焦仲卿。便道:“仲卿,何以会站在这里?” 仲卿施了一礼道:“午后恰有一件公事,送到南门外去。回来之后,经过这樟树身边,我就记起老伯言语,这是刘家门口。看了一看,正想要走,忽听到丝弦弹奏之声,原来是奏箜篌。弹得真正好,激昂慷慨,与平常调子不同,我就听了下去,不想与老伯相遇。” 西园道:“足下听乐,也听呆了?” 仲卿道:“的确是太好。刘洪学得这样一手好弹法。” 西园听了他这番话,没有作声。 仲卿道:“刘洪弹法这样高明,哪天有空,要烦刘洪兄当面弹上一弹,老伯可能先向刘洪兄言语一声?” 西园听了这话,只是微笑。 仲卿道:“天色快晚了,须要赶回去,老伯,我要少陪了。” 西园说声“请”,拱手而别。 这焦仲卿听了箜篌,虽然说一声“好”,事情过去,也就算了。与文西园分别了七八天之久,衙门公事少闲,这日下午,已没有什么事,顺便离开衙门,向城外走走,也看看山景。 出城走了两三里路,对面的皖山,两支山脚,直要伸到面前。山脚的松树都刚刚长齐了青色松针。还有山脚下人家,都栽了千百竿竹子,也正是绿色腻人。有支山脚斜斜地朝西而去,山下抱住一条河,这就是潜水。仲卿走的是田中间路,四围树木,丛丛密密。田里麦苗,长得比腰还齐,远远看去,一片碧绿,东南风吹来,一阵一阵的麦浪,十分好看。 正在此时,忽见西角上,有人骑了一头驴子前来。那驴子也是顺着麦田中间路走,所以驴子只露了上半身,下半身为麦所遮掩。驴子上骑了个老者,上身穿了紫色丝袍,头上戴了儒巾,嘴上长了一把黑白相兼的胡须。老者似乎也贪看山色,不住地回头看。仲卿一想,这老者好像读书的老文人,你看他只管领略山色哩。正这样猜想,老者骑驴到了面前。定睛一看,原来是文西园先生,连忙施礼。 西园笑道:“城外观看山色,好雅啊,这是谁呢?原来是仲卿老弟。”说着话,跳下驴来。 仲卿道:“这哪里算得雅?坐在抄书的桌上,日日抄书,今日无事,到城外散步散步。啊哟,好一件紫色丝袍,老伯新做的吧?” 西园道:“哪有许多闲钱去做新袍子穿。这是教书得来的,是刘府上为我做的。” 仲卿道:“那自然是刘洪家里了。” 西园道:“是他家里。我有一房远亲,住在乡下。今天是他父亲过七十岁生日,特意借了这匹毛驴跑上一趟。” 仲卿道:“刘洪倒是好礼,晓得先生出门会客,要穿好点儿的衣服,就给先生缝了紫色的丝袍。” 西园听了这话,低头将紫色袍子一看,又对仲卿一望,也没说什么,只是微笑。 仲卿道:“老伯不必客气,请上驴吧。” 西园道:“好,我就不客气了。大概你还要看山景吧?” 说着,把驴牵到一边,身子跳了上去,看到仲卿站在路边,回头拱手而去。 仲卿一想,刘家真是不错。哪天在街上遇到刘洪,须和他亲近亲近。自己闲玩一会儿,也就回去。好在都住在一个府城里,要见起来,也很容易。过了两天,仲卿下班以后正遇到刘洪,老远就作揖道:“洪兄,有好些时候没见啊!” 这刘洪是兰芝的哥哥。父亲死去,丢下些财产,倒由他享受。他在街上的一家店里,搭了几文干股,自己也没事。不过是衙门中人,他倒是好接交,这也是通声气之道。这时仲卿打招呼,他连忙还礼道:“仲卿兄,是好久不见。原因是出门去贩卖东西,好久没有在街上走走了。” 仲卿说着话走了过来,因道:“哦!出门去了。你家有人会弹箜篌,每当月夜,走你府上门前过,箜篌恰好弹起,真是好听得很。” 刘洪笑道:“这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儿,不中听。” 仲卿心想要问一问他:是你所弹吧?转念一想,恐怕不大妥当,不问也罢,便道:“公事完毕以后,无事可干,颇想到朋友家里谈谈,吾兄何时有空?小弟意欲奉访。” 刘洪道:“那好极了。仁兄何时走访舍下,事先提及一声,小弟在家等候。” 仲卿道:“这就不敢当,无非闲谈。何日经过府上门口,进去奉访。仁兄如有公事,并不在家,也不要紧。” 刘洪道:“小弟下午总在家,我兄公事办完之后,下午到舍下,正好。” 仲卿连道“可以”,一揖而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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