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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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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金发虽然是一张鸡皮老脸,他说是已经听到了说话,也就不由得红潮涌上,即至耳根。他瞪了眼道:“年轻轻的人,做事不循规蹈矩,倒愿意偷着捣壁,听人家说话。” 汪正学却不生气,淡淡地笑道:“你老爹有些错怪了人吧?说私话,不到僻静的地方去说,倒在大路边说着。大路上是人走路的,我顺了路走,有什么不循规蹈矩?难道我知道有人在树林子里说话,就绕开这条路走吗?” 曹金发见他这样,更是料着他必定把所有的话都听去了,就向他连连点着头道:“好好好!我和你父亲是多年朋友,你敢这样把话来顶我?” 汪学正本来是带笑着的,这时两手一叉腰,也正了颜色道:“金老爹,你不要恼羞成怒。我看你是个长辈,挨了你的骂,还是把笑脸对着你,有什么对你不住的。你只管把气话来压我,我不能受。” 曹金发喝道:“你不能受怎么样?” 汪学正道:“我也不怎么样,不过躲开你。你一是父辈之人,二是本乡之人,我还能到北京去叩阁吗?” 这句话,又算点了曹金发的痛处,脸上不但是红,而且是变紫了。这就是丁作忠也看到有些扎手,就回了头向曹金发道:“这位是谁?” 曹金发道:“他就是汪孟刚的儿子,外号叫汪老四。他很懂得几路拳棒,在乡下是无人敢惹他的。” 汪学正道:“曹金老,你是个武举,不应该说这话。地方上有这样的无赖少年,不会把他灭掉吗?” 曹金发道:“哼!也许有那样一天。” 汪学正鼻子里连连地哼了几声。丁作忠就走向前向他拱手道:“原来是汪世兄。都是自己人,何必如此见高低?” 汪学正向他脸上看了一看,便笑道:“是自己人吗?哈哈!我可高攀不上。” 说着,他头也不回就向曹金发家里去了。 曹金发站在他身后,红了脸望着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丁作忠走近了两步,靠近了身边,低声向他道:“这个小伙子,如何说话这样的强横?你老人家不会教训他一顿吗?” 曹金发淡笑道:“教训他一顿?不用忙,我自会教他认得我。哼!” 他如此的在这里发狠骂人,可是汪学正也毫不在乎地径直向曹家内室里走去。他往常见了李凤池,必是恭恭敬敬地,站在一边,叫一声老伯。然而今天他顾不得了,老远地望了父亲,就叫起来道:“爹,我看什么事也不用说了,回去吧。这是什么公事,简直是通同作弊。” 他突然将这话说了出来,汪孟刚倒是睁着眼睛说不出所以然来。汪学正走进屋来,就像放了爆竹一样,把刚才曹丁二人在松林子里所说的话,倾筐倒箧,完全说了出来。说完了,将两手一拍道:“这样子说来,由最上层说起,一直说到这个屋子里面来,哪一个人不要借着办粮这件事弄些好处。只有老百姓该死,是要白白地拿出钱来。爹,我们回去吧,不要管这回事。” 他转说的这番话,不但是汪孟刚想不到,就是李凤池那样很精通世情的人,也万万想不到。这样重大的事,而且是无人不知的事,竟是层层剥削,直到小民头上,才是光吃亏的。两个人目瞪口呆,直望了学正,听他一篇报告。 许久,李凤池掏出袖笼子里的手巾,擦了几把脸,然后才抬头沉吟着道:“能有这样的事吗?纣之不善,不如是之甚吧。” 汪孟刚对他儿子道:“你不要胡扯,能够有这样大的弊病吗?” 汪学正道:“请问你老人家,做儿子的,从哪里会知道这些周折,道出这样一席话来。好在说话的人,立刻可以当面,不妨问他一问。” 汪孟刚立刻就相信了,顿时问道:“这还了得!我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。来!我去告诉大家。” 说着起身向外走。李凤池这就一把将他抓住道:“汪孟老,你不要孟浪,那曹金老来了,我们先问他一问。好在粮米虽是认定了数目,我们又不曾拿出一粒米来。到了问老百姓摊米的时候,我们再来算账也不迟。” 汪孟刚气呼呼地坐了下来道:“我真想不到有这样的事。曹金发冤苦了我们……” 他的话还不等说完,门外人就有人接嘴道:“汪孟老,我总是比你大几岁的人,为什么提名道姓骂起我来。” 说着话,正是曹金发走进来了。汪孟刚如何忍耐得住,猛地站了起来,将手一拍桌子道:“你说的话,我儿子都听到了,你还装糊涂吗?第一你不该……” 曹金发抢上前两步,将他的手捉住,喝道:“汪孟刚,你瞎了狗眼,曹举人是好惹的,你敢拍我的桌子吗?” 汪学正跳起来道:“好,你敢动手,打你这个老奸巨猾的。” 于是伸了手就向曹金发扑去。然而他的手只在半空里,已经让人接住了,不过不是曹金发接住他的手,却是李凤池接住了他的手。于是屋子里老少四个,却揪着两团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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