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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▼第五章 贾道学饱吃风流棒

  却说势利鬼看见兵来了,心里不由得吓了一跳,正想逃走,只见那几个兵都对着刁钻鬼举手,很守规矩,势利鬼这才知道是刁钻鬼的部下,心里一块石头方才落下。那几个兵身上穿着黄色兵衣,每个人胸面前都有一个皮套子挂着,一望而知是盒子炮。他们进来之后,目光四射,看到那一位穿布袍子的,大家打了一个照面,不一会儿工夫,那几个兵不声不响地走了。那刁钻鬼便问势利鬼道:“掌柜的,你这里毛房在哪里?”

  势利鬼道:“向后院一拐弯儿就是。”

  刁钻鬼一面走,一面和他使眼色,便说道:“我怕走错了,烦你引一引道。”

  势利鬼一看,这里面一定有缘故,果然把刁钻鬼带到后院去。刁钻鬼见四下无人,便对势利鬼道:“你看那一个人吃酒的是谁?”

  势利鬼道:“难道他还有什么歹意?看他那一身衣服,十分寒酸,不过小本营生一流人物,我就不欢迎这种主顾,你老哥嫌他吗?我可以把他轰走。”

  刁钻鬼道:“仁兄,你不要小看了他,他是钟馗手下一个高等侦探。他到此地来,知道我们有鬼的别号,他一定信以为真,前来刺探我们情形来了,一不防备,即遭毒手。刚才我不叫你仁兄,叫你掌柜的,正是为要隐瞒着他,免得他疑我们是一伙。”

  势利鬼听了,这才知道祸已临门,吓得了不得,半晌说不出话。趁这个时候,刁钻鬼一脚顿上茅房屋顶,一溜烟就逃着走了。势利鬼一想本人有生命财产在此,若逃走了,岂不白丢?料那穿布衣服的人,没有本事,他便硬着头皮,依旧走来。他心里想道:那个人穿一身的布衣服,既没有坐车子,又没有骑马,简直是个穷小子,未必是钟馗的高等侦探,刁钻鬼多疑了吧?想着,他已走到面前。只见那人把布马褂脱了,布袍子纽扣上,露出一块圆的金质徽章。势利鬼一看,这才知道这个人果然有些来历。再走到柜上,去看他拿出来的那张十元钞票,的确是国家银行里的,一点儿不假。这时他心里就有点着急,不知如何是好。那人走了过来,忽然抹下脸来,挺着胸脯子,把头上戴的那顶小瓜皮帽,往脑袋后面一移,眼睛瞪着核桃那么大,眼珠上面的红丝一根一根直冒。

  势利鬼看见他这副形象,先有三分害怕,那底下两条腿,就像弹琵琶一样,抖个不了。那人在衣服里面,掏出一支带皮套子的手枪,往柜上一拍说道:“你这势利鬼好大的胆,敢在帝君麾下,干怎样无法无天的事情!”

  势利鬼道:“尊驾在……哪……个机关里?我……没有……得罪尊驾什么……什……么。”

  那人翻着眼睛说道:“你还装呆吗?刚才这群冒充军人的匪徒,和那个首领刁钻鬼,是一伙骗子。你现在和他兄弟相称,显见得是同党。走,我们司令部去,你不要问我是哪个机关。”

  说着,又把胸一挺,伸着大拇指,反指着纽扣上的徽章道:“你瞧这个。”

  势利鬼被这样一吓,魂不附体,两腿一软,不由得跪在地下,只是求饶。那人先是不肯,无奈势利鬼磕头如捣蒜,那鼻涕眼泪,直流出来。那人道:“也罢,我也被你把心哭软了。但是我要把你撇开匪党,担着很重的关系,你应该明白……”

  势利鬼一听他的口音,原来是要钱。他想道:太平的日子,商会会长,出入官府,虽然是个大掌柜,也和官一样,到了杂乱的时候,就是商家的挡箭牌,总是要出钱。咳!这也没有法,只好先垫出来。反正到了平静的时候,我再和本村的小商户去算账,不愁他们不一五一十还我。主意想定,便对那人道:“倘若先生能够通融,柜上现存有一百多块钱,可以送给阁下,买一只鞋穿。”

  那人道:“唗!一百多块钱,亏你出口。你要知道,若把你攀连在内,虽然不丢性命,至少也是六七年监禁,一百块钱就可了事吗?”

  说着,又把那带皮套子手枪,在柜上使劲地扳了几下。势利鬼看他这个样子,竟是要大大地敲一笔,不知道要出多少才好,便道:“小铺里是小本经营,实在没有多少钱在柜上,你先生若是嫌少,我开一张借据给你,先生,过几天来取,好不好?至于数目,就请先生自定一个标准,让我尽力量去筹。”

  那人道:“谁耐烦跑来跑去,你有就拿出来。”

  势利鬼道:“实在铺子里现钱不多,若是你先生可以将就,我勉强可以再筹几十元,凑成二百之数。”

  那人听他这样说,那翻白的眼睛,已回了转来,脸上去了八成凶气,声气软了许多,便道:“掌柜的,你就不能送个三数吗?”

  势利鬼一想,好在这钱,将来到各商家去摊,多出两个,落得慷他人之慨。便道:“这个数目,本来办不到,但是先生你自定数目,我又不便驳回。现在我只好把店子里同事的工钱移挪一下。”

  那人早满脸放下笑容,说道:“会长到底是个爽快人,以后有事,兄弟当极力帮忙。”

  势利鬼见那人和气起来,又悔不该一口气出三百元,心想:若是和他多争执一会儿,也许出两百块就算了。但是话已经说了出来,悔也无益,只得忍着痛,把洋钱钞票辅币铜子杂凑了三百元,交给那人。那人正想算一算数目,却远远地听见车号军号响,正有大批军队经过。他拿了洋钱钞票,用衣服卷在一处,扯腿便走了。那支带皮套的手枪,丢在柜上,就顾不得了。势利鬼追了出来,口里喊道:“那位先生,请把你的手枪带去。”

  那人却是理也不理,竟是走了。势利鬼兢兢业业的,便把这皮套打开,看看里面究竟是哪一种的手枪,以后他要来取枪时,也好问明交还。谁知皮套子打开,露出又粗又锈的一截枪把,他想道:这枪怎样锈得这般,大概日久没有用过吧?他顺手将枪把往外一扯,他倒愣住了半天。原来并不是手枪,也不是盒子炮,却是不到一尺长的一支锈铁。势利鬼这才恍然大悟,这人是个骗子。再想到刁钻鬼那些做作,也全是假的,无非要骗自己死心塌地地相信这人是高等侦探。他越想越对,自己骂自己道:“势利鬼呀势利鬼!亏你算长了一双分别富贵贫贱的眼睛,你连个骗子都认不出来,还当什么会长,在世界上混呢!”

  越想越可恶,愤恨交集,一阵怒气攻心,忽然头昏眼花,站立不住,便倒在地上。柜上的伙计一看,大半不好,赶忙将他挽起,放在床上,便和势利鬼的老婆商量,送得平民医院里去。势利鬼仿佛听见平民两个字,猛然往上坐起来,骂道:“那平民医院的大夫,一点官衔没有,又没有替官诊过病,有什么本事?”

  伙计知道势利鬼的毛病,便道:“平民医院,既然不好,送到官医院去怎样?”

  势利鬼道:“这才是。那里既是官办的,就是一个机关,我一进去,病就先好三分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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