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张恨水 > 新斩鬼传 | 上页 下页 |
一七 |
|
伙计听他如此说,就送他到官医院去。原来官医院,就是平民官医院。因为这平民医院,是官立的,所以简称官医院。其实哪里另外有官办的医院呢!这里人把势利鬼将软床抬着,正要进医院,却好他的令弟风流鬼钱如沙,从医院里治花柳病出来,伙计看见,一把抓住,便喊道:“二爷,快不要回去,掌柜病得很厉害,你在医院里,陪他一会儿吧。” 风流鬼道:“胡说,朋友约我在姑娘家里捧场,早就要去,只因为等医生打六零六,迟了两个钟头。我现在去已经失信了,哪里还有照应病人的工夫哩!” 风流鬼虽然这样说,但是伙计抓住,死也不放。风流鬼想道:这个样子,竟是不得脱身,如何是好?又想了一想,计上心来,便对伙计道:“我哥哥的病,不在乎要什么药医,有一个对症药方,病就自然好了,你大概不让我走,我即把他医好,你总可以放我吧。” 伙计道:“我并不是干涉二爷行动,不过令兄病了,应该看看,你若是把他医好,自然不要你进医院去。” 风流鬼便笑着对势利鬼道:“我们店里,今日来了好多大主顾,现在店里头,还有一个总长、两个次长呢!” 势利鬼听了,在软床上便跳了起来。风流鬼一看势利鬼的病,早就去了八成,便大喊道:“哥哥,店里来了那么些个阔人,你还不快去,失了这个机会,你就亮着灯笼,也找不出第二次了。” 势利鬼揉一揉眼睛,四处一看,然后问道:“兄弟,你刚才说店里来了阔人,我还没有听清楚,你再说一遍。” 风流鬼道:“一位总长、两位次长,……” 势利鬼不等他说完,跳下软床,飞也似的就跑回去了。风流鬼对伙计道:“如何?知兄莫若弟,他这个病,自然无须乎汤药去治的。” 说着,他一人自去干他捧场的事情。原来今日此会,是冒失鬼在销金窟里一个叫路柳姑娘家里请客。风流鬼是脂粉队里的西楚霸王,冒失鬼就早请了他一角。风流鬼来时,只见冒失鬼和赵大、钱二、张三、李四,早坐了一桌,旁边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妓女。风流鬼一进门,冒失鬼先喊起来,说道:“好哇,你怎么这时才来?罚酒三杯!罚酒三杯!” 风流鬼一面坐下,一面说道:“该罚,该罚。” 说时早挨着一个妓女坐下,他那两腿,还不让他闲着,早伸到对面一个妓女身上去。这个妓女啪的一声,打了他头一下。那个啪的一声,又打了他腿一下,打得风流鬼只是哈哈大笑。这时有一位妓女,坐在一边,唱了一支曲子,冒失鬼在身上一掏,就赏了拉胡琴的乌师十块钱。 风流鬼想道:“这家伙今天好大的手面,一给就是十块,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弄了一笔油水来,回头我倒要问问。” 谁知冒失鬼就像做了无愁天子一样,推杯换盏,笑看花枝,好不快活,哪里还计及花钱多少。一会儿龟爪子打上手巾把来,冒失鬼在身上一掏,又给了他五块一张的钞票。龟爪子给他请安道谢,他头也不回,只嬉皮笑脸地和那路柳姑娘,在一处歪缠。那赵大、钱二、张三、李四,看见主人翁这样的豪放,他们趁此黄金的光阴,乐得开心,也是各找着一个妓女闹得不亦乐乎。风流鬼坐在两个妓女中间,偎红拥翠,其乐甚于画眉,是更不必说。大家混闹了一阵子,不觉酒阑灯灺,漏已三下。毛伙和老妈子将酒席撤去,开上一张账单子来,递给冒失鬼,冒失鬼一看,共是一百二十块钱。他毫不在乎地,将单子往袋里一插,依旧和妓女说笑。风流鬼因为他还有他的正务未尽,起身便要走。 冒失鬼也不留,反说道:“该要走的了,免得墙花仅候着你啦!” 风流鬼走出了,冒失鬼一直送到大门口,他见四下无人,然后才说道:“大哥,我带的钱不多,今天晚上,不够开销,你暂时借几个钱给我。” 风流鬼道:“差多少呢?” 冒失鬼道:“什么差多少,一百二十块钱的酒席账,全没有啦!” 风流鬼道:“什么?全没有,我看你今天十块五块地乱给,以为你身上必定有大批现款,原来却是空空如也呀!” 冒失鬼道:“我身上虽没有钱,我猜你身上一定是有钱的,所以大胆地玩。” 风流鬼道:“你既问我借钱,何以不早说?” 冒失鬼道:“你反正在一处吃酒,忙什么呢!” 风流鬼想道:“我又不是你的账房,你却这样十拿九稳的,猜我一定会借得出。我身上有钱,当然可以移挪,但是我今天身上一文没带,如何是好呢?” 冒失鬼不住地抓耳挠腮,又反着手隔着裤子抓抓屁股,十分着急,说着:“人家账单子已经开了来了,我若是不给钱怎样好意思?” 风流鬼笑道:“不给钱,恐怕人家不让你走哩,岂但不好意思而已哉!” 冒失鬼听了这话,越发急得了不得,举起两只手,只在他头上乱抓。想了一想,对风流鬼连作几个揖,说道:“这时候要求别个,也万来不及,总望老哥积个德,救我一命。” 风流鬼在歌舞场中用钱,本来就不计较的,而今见冒失鬼说得这样可怜,只得答应借一百二十块钱给他。可是钱在银行里,要到明日上午十点钟以后才可以拿去。冒失鬼道:“明天拿来,我今晚怎样走得了呢?那不要多一笔开销吗?我那深仁厚泽的大哥,你若是能再借八十元给我,我就可以在此过一夜,等你明日来给我赎身了。” 风流鬼见他要借二百元,显然贪得无厌,便很不高兴。 冒失鬼发急,跳脚道:“老哥,你怕我不还吗?我现在也没有相当的抵押品,如何是好?这几天家母病得实在厉害,寿材寿衣之类,都预备好了,共值八百多元。要不然,我就把这些东西,抵押在老哥名下,借短期款二百元。” 风流鬼怫然不乐道:“我一番好意,正想替你设法,你将棺材寿衣丧气的东西押给我,分明是咒我啦!这是什么道理?你这人真不够朋友,岂有此理,岂有此理!” 冒失鬼知道话又说错了,连忙赔罪道:“大哥,对你不住,我是无心话,要不然,我重新说一句,把我的老婆押给你,好不好?” 风流鬼听见他这样说,禁不住笑了,只得答应着把钱送来。这天晚上,风流鬼自去乐他的,到了次日,果然在银行里支出款子二百元,给冒失鬼赎身子。他做了这一种快活事,不由得欢天喜地,雇了一乘干净的人力车,走回家去。车子上四盏水月电灯,一齐亮起来,他在车上大唱《女起解》,走到半路上,忽然有一个人喝道:“风流鬼,你太没有规矩,而且人家拉着你,汗如雨下,你坐在上面唱戏,也太不讲人道。” |
梦远书城(my285.pro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