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张恨水 > 玉交枝 | 上页 下页


  这是几户人家合住一幢庄屋,王好德开了个便门正对着菜园。进了便门,是个过堂,摆下了砻子、磨子、风箱,屋横梁上架着水车,算是个农具陈列室,也是作米的工厂,屋子中间摆了一张四方矮桌两条矮凳,也算是客厅。他下穿蓝布短脚裤,束了根青布腰带,裤带子上倒挂着旱烟袋,和一个小葫芦做的烟盒子。这就都取了下来,先在旱烟斗上装了一袋烟丝,将手掌揉擦了一阵烟袋嘴,笑道:“四老爹,先来两袋旱烟,我给你找纸烟去。”

  他们家黄土墙上有个大竹钉子,挂了一圈蒿草绳子是终日燃烧着的,代替了火柴。他顺手也取过来,都交给了来宾。四老爹笑道:“王二叔,你不用张罗?我是来和你谈心的,不是来打搅你的。我生平有个习惯,不吃寒苦人家。你叫你们大姑娘泡上一壶清茶我喝就行了。”

  王好德听了他这话,更觉得人家是抱了同情心而来,越是高兴,走到隔壁厨房里去叮嘱了一番,方才出来。曹四老爹抽着旱烟,闲闲的谈着。心里一方面打着主意,本来此行并无问题,如何找得出要紧的话来。但没有要紧的话,平白的到人家来候着吃一顿午饭,那又太不像话。他和王好德抱了矮桌子角坐着,将蒿子香挂在桌子角上,不时的取来烧旱烟袋头。

  王好德倒是忍不住了,问道:“听我们女孩子说,四老爹由我们东家那里来。蔡大老爹谈起了我的欠租吧?”

  曹四老爹点点头道:“是的。你家大姑娘,不是为了这事到蔡家去的吗?不过他现在只是和你们要欠租,别的说不出来。你再拖他四五个月,到了秋季新稻登场,他新帐旧欠,一齐和你要。你若不照他的话办,他就站在有理的地方收你的佃。虽然那是四五个月后的事,临时想法,那怎样来得及?我今天来的意思,也就是这样,你马上就想好了法子,让他整不住你。”

  王好德伸手乱搔着头发道:“我的天命,我现在吃饭,还是三餐吃两餐杂粮,让我想法子这个时候还欠租,那不是说空话吗?四老爹,你是前朝军师诸葛亮,后朝军师刘伯温,替我想个法子。”

  说着,他抱起拳头,连拱了几下。曹四老爹笑道:“我既出来打这个抱不平,当然我会和你出点主意。现在第一层我是在你东佃两边,多跑几趟路,把你们的感情先搞好。第二,我就要他少收你一点欠租,你也多少交出一点。你不是有两口猪吗?这上面总可想点主意。”

  王好德听了这话,觉得他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,可是他存了一番好意来,总不能说他出的是坏主意,也就随了他的话敷衍一阵。

  不过他的女儿,对曹四老爹的印象非常之好,已烧好了一锅开水,把自己家里收藏的茶叶末子,泡了一瓦壶茶,提了出来。另手拿着两只粗饭碗,都放在桌上。先斟了一碗茶,两手捧着,送到来宾面前,笑道:“四老爹,先喝碗茶吧,你为我们的事受累了。我洗干净了锅烧的开水,碗也洗干净了,茶里准没有油腥味。”

  曹四老爹欠身道谢。玉清走开向厨房里去了。曹四老爹笑道:“王二叔,你这位大姑娘,聪明伶俐,实在是好,你有福气。”

  王好德叹口气道:“女儿好有什么用,年一年二,就是别家的人了。我也是因为她在家是个帮手,没有向她婆家提过喜事。但是女大不中留,也留不住多久了。”

  曹四老爹正是感到谈欠租的事,有些词穷,话提到别的方面去了,那就很好,接着问道:“姑爷家很好吗?”

  王好德道:“也是庄稼人,然当比我好些,自种 自食的田有几亩。不过还是不够吃。也就为这个,我办不起嫁装,他们家也办不起喜事,耽误了两年。有是有这话,今年冬天,他们要娶过去。我打听打听,他们只养一口猪,还不如我呢?这喜事怎么办?”

  说到这里,玉清不知在哪位邻居家里找了几根纸烟来,跨过门,听到这话,她又缩脚回去了。但没有一分钟,她还是将纸烟送到桌上放着,笑道:“四老爹,这烟不大好你勉强吸吧。”

  然后回转头来,向她父亲瞪了一眼,低声道:“你谈欠租的事,就说欠租吧,乱扯些什么。”

  王好德道:“是啦是啦,我不乱扯了,我也不过是因话答话。”

  玉清把脸子绷着,上眼皮垂着,噘了嘴道:“因话答话?哼!”

  说着,她还是进厨房去了。曹四老爹看她这样子,竟是不愿谈婚嫁问题。自己用了许多政治手腕,才博到这位姑娘欢喜,可别得罪了她。厨房正在隔壁,正传来一阵腊猪油煮小白菜的香味。这个日子吃老豌豆,新莴苣,半老黄瓜,天天不换样,口也吃得腻了,小白菜就成了很好的东西,尤其是腊猪油煮的,他首先咽了一阵口水,然后兴奋地拍了一下桌沿道:“王二叔,我和你想得一个主意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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