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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十二 章奏二十五


  ▼辞免馆伴札子〔熙宁元年二月二十一日上〕

  臣近为差馆伴北朝人使,曾进状辞免。今日蒙圣恩差中使宣谕,以人使将至,有合商量事节,令臣不得辞免,早诣中书、枢密院看详文字者。臣窃惟馆伴北使,乃两制常程差遣,臣所以辄违诏旨,再三固辞者,非敢避事偷安,诚以人之才性,各有能否,不可牵强。陛下以臣讲读经史,粗有可采,而使之应对宾客,此实非臣所长。

  夫以郑国区区将有诸侯之事,犹使禆谌草创,世叔讨论,子羽修饰,子产润色,然后接四方之宾客,故鲜有败事。况圣朝包戈偃革,专以文德怀抚北朝,信使往来,议论国事,折冲御侮,呼吸成变,一言差忒,实系安危。臣岂敢不自揣量,妄居其任?臣向以名犯北朝讳,元不曾接伴,亦不曾奉使,两朝事体,正如墙面,彼中情伪,分毫不知。加以禀性昏戆,遇事褊直,今若使之馆伴,恐语言之际,必有遗忘差错,或漏泄机事,或抵触使人。万一如此,以贻朝廷之忧,虽加臣以重诛,终无所益。伏望圣慈矜察,于两制中别选差才敏之人,馆伴北使,贵无阙误。取进止。

  ▼辞免裁减国用札子〔熙宁元年四月三日上有旨只委三司差官〕

  臣近曾乞别选差官裁减国用,奉圣旨不许辞免。臣以非材,叨忝美职,月受厚俸,常自愧恐,无有报称。若果能有益于国,臣何敢辞?窃惟方今国用所以不足者,在于用度太奢,赏赐不节,宗室繁多,官职冗滥,军旅不精。此五者,必须陛下与两府大臣及三司官吏深思其患,力救其弊,积以岁月,庶几有效,固非愚臣一朝一夕所能裁减也。若但欲知庆历二年裁减国用制度,比见今支费不同数目,只下三司,令供祈闻奏,立可尽见。臣愚以为不必更差官置局,专领此事。况臣所修《资治通鉴》,委实文字浩大,朝夕少暇,难以更兼钱谷差遣。取进止。

  ▼请不受尊号札子〔熙宁元年七月十七日上〕

  臣今月十七日,准内降曾公亮等上尊号第三表,检会旧例,合降不允批答,已具榜子审取圣旨去讫。臣窃惟上尊号之礼,非先王令典,起于唐武后、中宗之世,遂为故事,因循至今。伏见太祖开宝元年,群臣上尊号,有“一统太平”字,太祖以燕晋未平,却而不受。以是见圣人之志,苟无其实,终不肯有其名也。太宗端拱二年,诏自前所加尊号,尽从省去,且曰:“以理言之,皇帝二字亦未可兼称。朕欲称王,但不可与诸子同耳。”群臣恳请,乃受“法天崇道”四字而已,其后终身遂不复增益。先帝治平二年,辞尊号不受,天下莫不称颂圣德。不幸次年有谄谀之臣建言“国家与契丹常有往来书,彼有尊号,中国独无,臣为深耻。”于是群臣复以非时上尊号,论者甚为朝廷惜之。

  昔汉文帝遗单于书以尺一牍,单于答以尺二寸牍,自称“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”,未闻文帝复为胜大之名以加之也。学者至今称文帝谦德之美,未尝以为可耻也。此乃不识大体之言,诚不足信耳。今群臣以故事上尊号,臣愚以为陛下聪明睿智,虽宜享有鸿名,然践阼未久,又在亮阴之中,考之事体,似未宜受。陛下诚能断以圣意,推而不居,既不允所请,仍令更不得上表,则颂叹之声,将洋溢四海。此所谓“一谦四益,后其身而身先”,可以舍虚名而得实誉者也。伏望陛下更加详择。取进止。

  手诏

  览卿来奏,深谅忠诚。朕方以频日淫雨,甲申地震,天威彰著,日虞倾祸,实忧被此鸿名,有惭面目。况在亮阴,亦难当是盛典,诚如卿言。今已批降指挥,可善为答辞,使中外知朕至诚,实乃内顾惭惧,非是欺众以邀虚名。

  批答

  省表具之。朕荷祖宗之休,抚有四海,永惟烛理之不明,举措之不中,元元困穷,未获厥所,夙夜悼惧,如涉春冰。属以美报之礼,不敢堕旷,故欲躬执牺牲,祗见上帝,固非昭告成功,自营福禄也。群公卿士,猥见褒誉,欲归以溢美,增其徽称,抗章勤请,至于再三。朕乏馨香之德,不能媚于神祗,乃甲申地震,淫雨为灾。天威彰著,日虞罪悔,尚何盛烈之可述,鸿名之敢当?心焉愧惕,流汗沾足。况尚在谅闇,哀素未忘,何宜此时,亟举盛典?若斯之议,非所敢闻,宜体子至诚,勿复为奏。所请宜不允,仍断来请。

  ▼乞听宰臣等辞免郊赐札子〔熙宁元年八月九日上〕

  臣伏睹宰臣曾公亮等奏,以河朔菑沴,调用繁冗,欲望将来大礼毕,两府臣寮更不赐银绢。奉圣旨,送学士院取旨。议者或以为两府所赐无多,纳之不足以富国,而于待遇大臣之礼太薄,颇为伤体。臣愚窃以为不然。古者冢宰制国用,视年之丰耗,量入以为出,固不可于饥馑之时,守丰登之法也。是故岁凶,年谷不登,君膳不祭肺,大夫不食梁,士饮酒不乐,明君臣上下皆当深自贬损,以救民急也。臣窃惟国家帑藏素已空虚,重以今岁河北之地灾害特甚。向者庆历之末,河决商胡,民田虽伤,官仓无损,而河北父子相食,饥殍蔽野。今河决之外,加以地震,官府民居,荡为粪壤,继以霖雨,仓粟腐朽,军食且乏,何暇及民?冬春之交,民必大困,甚于庆历之时,国家岂可坐而视之,不加赈救乎?

  况复城橹须修,河防应塞,百役并兴,所费不赀。当此之际,朝廷上下安得不同心协力,痛加裁损,以狥一方之急?凡宣布惠泽,则宜以在下为先;撙节用度,则宜以在上为始。今欲裁损诸费,不先于贵者、近者,则疏远之人安肯甘心而无怨乎?必若为臣有大勋于天下,虽锡之山川、土田、附庸,何为不可?若止因郊礼陪位而受数百万之赏,臣窃有所不安矣。臣前所谓赏赐无节者,此亦其一也。虽臣下不辞,犹应裁减,况其自辞,裁之何损乎?倘若但务因循,姑息度日,欲裁损乘舆供奉之物,则曰减于制度,大为削弱,非所以华国;欲裁损大臣无功之赏,则曰所减无多,亏伤大体,非所以养贤;欲裁损群下浮冗之费,则曰人情不悦,恐致生事,非所以安众。如此,则是国用永无可省之日,下民永无苏息之期,必至于涸竭穷极然后止也。

  且君子之所尚者义也,小人之所狥者利也。为国者当以义褒君子,以利悦小人。今大臣以灾害之故,辞锡赉以佐百姓之急,义之可褒者也。陛下从而听之,乃所以为厚,非所以为薄也。虽然,两府银绢止于二万匹两,未足以救今日之灾。又国家旧制,每遇郊禋,大赉四海,下逮行伍,无不沾洽,不可于公卿大夫全无赐予。臣愚以为文臣自大两省以上,武臣及宗室自正任刺史以上,内臣自押班以上,将来大礼毕,所赐并宜减半,俟他年丰稔,自依旧制。其文武朝臣以下,一切更不减,似为酌中。臣亦知此物未能富国,诚冀国家因此渐思减损其余浮费,自今日为始耳。臣素愚戆,识虑肤浅,所言者皆目前之实状,非奇伟之高论也。伏望陛下更赐裁察,若果有可取,乞断自圣志,勿为众言所移,则天下幸甚。取进止。

  ▼举谏官札子〔熙宁元年八月十一日上〕

  臣今日面奉圣旨,令臣采访可为谏官者,密具姓名闻奏。臣辞不获命,退而惶恐,默自思忖,凡择言事官,当以三事为先:第一不爱富贵,次则重惜名节,次则晓知治体。具此三者,诚亦难材。臣愚何足以识别贤能?窃谓已试之人,差为可信。伏见三司盐鐡副使吕诲,累居言职,不畏强御,再经谪降,执节不回。侍御史吕景,外貎和厚,内守坚正,见得知耻,临义不疑。于臣所知之中,此两人似堪其选。更乞陛下博访众臣,裁以圣意。取进止。

  ▼论召陕西边臣札子〔熙宁二年六月〕

  臣向任御史中丞日,闻国家招纳夏国降民,曾上言:“方今百职未举,庶政未修,百姓未安,仓库未实,将帅未选,军法未立,士卒未练,器械未精,八事不完,不可兴兵。”智虑迂疏,不合圣心。俄而种谔等起绥州之役,杨定为夏虏所杀,陕西骚然,困于馈戍。朝廷悔前之失,故谪降种谔等以谢夏虏,再三招抚,方能得其称臣奉表,复遵旧约。朝廷特遣使者,以誓诏册命及金帛杂物赐之,尚未返命。今窃闻陛下复召种谔等诣阙引对,不知陛下欲何所兴为?中外闻者,无不寒心。

  夫布衣不守信义,犹见轻于乡党,况王者临御四方,当叛则威之,服则怀之,使信义之明,皎如日月。若外域幸而臣服,无故扰之,及其背诞,则从而妪煦之,得其臣服,又从而扰之,其于信义威怀如何哉?国家以信义威怀边庭百有余年,前日种谔等举而弃之,兴兵掩其不备,以邀一时之功,仅能得不食之地百余里,饥虏万余人耳。今地则归之虏庭,民则逃散略尽,朝廷有何所得而发兵守卫,转粟馈饷,公私之费以巨万计,其为失策,岂不昭然?今疮痍未复,忧患未弭,臣前所言八事,一无所修。虏疑忌中国,警备已严,怨毒之心,蓄而未发,谔等乃欲复为前日所为,臣见其无复绥州之功,而必有大败覆没之事。兵连祸结,不可救解,公私困竭,盗贼将生,此乃社稷之忧,非独边鄙之患也。孔子曰:“过而不改,是谓过矣。”伏望陛下留神深念,至于再,至于三,当先修内政,未可轻议用兵,实天下幸甚。取进止。

  ▼论风俗札子〔熙宁二年六月上〕

  臣闻国之致治,在于审官;官之得人,在于选士;士之向道,在于立教;教之归正,在于择术。是知选士者,治乱之枢机,风俗之根原也。窃见近岁公卿大夫,好为高奇之论,喜诵老、庄之言,流及科场,亦相习尚。新进后生,未知臧否,口传耳剽,翕然成风。至有读易未识卦爻,已谓十翼非孔子之言;读礼未知篇数,已谓周官为战国之书;读诗未尽周南、召南,已谓毛、郑为章句之学;读春秋未知十二公,已谓《三传》可束之高阁。循守注疏者,谓之腐儒;穿凿臆说者,谓之精义。且性者,子贡之所不及;命者,孔子之所罕言。

  今之举人,发口秉笔,先论性命,乃至流荡忘返,遂入老庄,纵虚无之谈,骋荒唐之辞,以此欺惑考官,猎取名第。禄利所在,众心所趋,如水赴壑,不可禁遏。彼老庄弃仁义而绝礼学,非尧舜而薄周孔,死生不以为忧,存亡不以为患,乃匹夫独行之私言,非国家教人之正术也。魏之何晏,晋之王衍,相与祖述其道,宅心事外,选举者以此为贤,仕官者以此为业,遂使纪纲大坏,胡夷并兴,生民塗炭,神州陆沈。今若于选士之际,用此为术,臣惧向去任官之士,皆何晏、玉衍之徒,则政事安得不隳,风俗安得不坏?正始永嘉之弊,将复见于今矣。伏望朝廷特下诏书,以此戒励内外公卿大夫,仍指挥礼部贡院,豫先晓示进士,将来程试,若有僻经妄说,其言涉《老》《庄》者,虽复文辞高妙,亦行黜落,庶几不至疑误后学,败乱风俗。取进止。

  ▼论责降刘述等札子〔熙宁二年九月十一日上〕

  臣窃闻知杂御史刘述、集贤校理丁讽、审刑详议官王师元,皆以执守谋杀刑名差官取勘,侍御史刘琦、钱顗皆以论列政府公事除员外郎,降监酒税。中外闻之,无不惊愕。臣闻孔子曰:“守道不如守官。”《孟子》曰:“有言责者,不得其言则去。”此古今之通义,人臣之大节也。彼谋杀已伤自首刑名,天下皆知其非。今朝廷既违众议而行之,又罪守官之人,臣恐重失天下之心也。

  夫绁食鹰鹯,求其鸷也,鸷而烹之,将何用哉?陛下践阼以来,待臣下以宽仁,至如皮公弼,陛下明知其贪;阎充国,陛下明知其猥也。二人皆以知县权发遣三司判官公事,及得罪而出,皆为知州。今钱顗所坐,不过狂直,止以迕犯大臣,遂降为监当。然则狂直之罪,重于贪猥,得罪大臣甚于得罪陛下也。臣不胜拳拳,窃恐来者侧目箝口,以言为讳,威福移于臣下,聪明有所壅蔽,非国家之福也。臣备位近臣,亲被明诏,睹朝廷政事之阙,不敢不言。伏望圣慈深察愚衷,早赐指挥,赦刘述等更不取勘,其刘琦等别除一般资序差遣,庶几稍息群议。取进止。

  ▼再举谏官札子〔熙宁二年十月七日上〕

  臣昨日面奉圣旨,令臣采访可任谏官者,密具姓名闻奏。臣窃见龙图阁直学士陈荐,旧事陛下于藩邸,其忠厚质直,陛下必素知之。直史馆苏轼,制策入优等,文学富赡,晓达时务,劲直敢言。职方员外郎王元规,自少至长,志操坚正,所居之官,皆著风迹。集贤校理赵彦若,师民之子,强学懿行,不减于父,平居恂恂,如不胜衣,遇事刚劲,人莫能夺。此四人者,臣所素知,窃谓可备谏职,伏乞圣明更赐裁择。取进止。

  ▼乞优赏宋昌言札子〔熙宁二年十月七日上〕

  臣闻国家大政,在于赏罚,若赏罚明当,功无不成。臣去冬奉敕与张茂则相度二股河及生堤利害,当时都水监丞宋昌言建议,欲于二股河口西岸新滩上置立土约,擗栏水势,令入东流,候向去东流渐深,北流淤浅,即闭塞断北流,放出御河、胡芦河下流,以除恩、冀、深、瀛以西诸州军水患。臣等因得其言,寻具此利害奏闻,蒙朝廷听许,令修置土约。自后昌言同列提举修生堤者,以策非已出,百端沮毁,以为二股河必不可成,不如并力修生堤。及李立之赴阙上殿所言,陛下所亲闻也。

  赖陛下圣明,断在不疑,必使之修置土约。今秋擗栏得水势,一并入东流,其北流寻已闭断,虽颇漂溺损近东沧、德等州民田庐舍,然恩、冀、深、瀛以西州军,蒙利亦为不少。其宋昌言不可谓之无功。今若与同列称二股河不可成者一例受赏,臣窃恐当官之人睹之,无所沮劝。况昌言因去岁职当在外,河决枣强,独夺一官。今若止复旧官,则是众人受赏,而昌言独不得赏也。设使向者修置土约不成,或背了二股,并入北流,其同列岂肯分昌言之罪?伏望圣慈察昌言建议之功,特与复旧官外,更与董役之人等第别加酬奖。庶使向去用心向公者,朝廷必不负之也。取进止。

  ▼再乞资荫人试经义札子〔熙宁三年二月六日上〕

  臣先曾起请,应资荫出身人初授差遣者,更不试诗,只委审官院、流内铨试《孝经》《论语》大义共三道。仍令主判臣僚更将所对义面加询问。若义理精通者,特保明闻奏,优与差遣;稍通者,依常调;不通者,且令修学,候一周年外再试,必须试中,方得出官。若年四十以上,听依旧制,只写家状读律。自后不蒙朝廷施行。臣今复差知审官院,窃见资荫人初授差遣者,令试诗一首,实为无益。不惟其间有墙面者假手于人,徒长奸伪,就使自作诗得如曹、刘、沈、宋,其于立身治民,有何所用?

  古者二帝三王皆立太学之官,以教公卿大夫子弟,其故何哉?盖以其人将嗣守官业,苟无德行道艺,则必害及于民故也。今若欲使公卿大夫子弟尽肄业于大学,则其父兄不常在京师,固难齐壹。若但使之习业于家,而考校于初授差遣之际,业不习者不得出官,则不烦劝督,而人人自勉于学矣。此乃事之易行者也。向若使之尽通诗、书、礼、乐,则中材以下,或有所不及。今若使之习孝经、论语,倘能尽期年之功,则无不精熟矣,此乃业之易习者也。然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,其文虽不多,而立身治国之道,尽在其中。就使学者不能践履,亦知天下有周公、孔子仁义礼乐,其为益也,岂可与一首律诗为比哉?臣窃以为兹事用力不勤,更张甚易,而为益稍大,别无所损。伏望圣慈详察,或有可取,乞检臣前奏,特赐施行。取进止。

  ▼乞不拣退军置淮南札子〔熙宁三年二月十一日上〕

  臣窃闻道途之言,未审虚实。或云朝廷欲拣在京禁军年四十五以上微有呈切者,尽减下请给,并其妻孥徙置淮南,以就粮食。若实有此议,臣窃以为非宜。何则?在京禁军及其家属,率皆生长京师,亲姻聨布,安居乐业,衣食县官,为日固久。年四十五,未为衰老,微有呈切,尚任征役,一旦别无罪负,减其请给,徙之淮南,是横遭降配也。诸军之内,沙汰甚多,必恐人情惶惑,大致愁怨。虽国家承平无事,纲纪具张,此属忷忷不安,亦无能为患。然诏书一下,若万一有道路流言,惊动百姓,朝廷欲姑务省事,复为收还,则顿失威重,向去无以复号令骄兵。若遂推而行之,则众怒难犯,专欲难成,意外之变,不可不防。梁室分魏博之兵,致张彦之乱,此近事之可鉴者也。故臣愿朝廷更当深思熟议,未宜遽下此诏也。

  夫水未至而虚为之防,水虽不至,亦无所害。谓水不足忧而不为之防,一旦水至,则防无所及矣。故君子贵于思患而豫防之也。且国家竭天下之财,养长征兵士,本欲备御边陲。今淮南非用武之地,而多屯禁兵,坐费衣食,是养无用之兵,置诸无用之地也。又使边陲常无事则已,异日或小有警急,主兵之臣必争求益兵。京师之兵既少,必须使者四出,大加召募,广为拣选,将数倍多于今日所退之兵。旧兵尚请衣粮未去,而新兵更添衣粮,是弃已教阅经战之兵,而收市井甽亩之人,本欲减冗兵,而冗兵更多,本欲省大费,而大费更广,窃恐非计之得者也。臣愚伏愿朝廷且依旧法,每岁减禁军,有不任征战者,减充小分,小分复不任执役者,放充百姓,听其自便在京居止。但勿使老病者尚占名籍,虚费衣粮。人情既安于所习,皆无怨嗟;国家又得其力用,不为虚设。冗兵既去,大费自省。在理甚明,于事为便。臣备位近臣,兹事系国安危,不敢不言。取进止。

  ▼迩英奏对〔熙宁元年八月十一日上〕

  熙宁元年八月十一日,迩英进读已,上问:“河北灾变何以救之?”

  光对曰:“河北大水,仓廪漂没,所难得者,莫先于食。朝廷若降金帛,令配卖于民以籴谷,则重增烦扰。且禾稼荡尽,籴之亦无所得。故饥馑之岁,金帛无所用,惟食不可一日无耳。”上曰:“已令漕五十万石以赈之,可足乎?”

  对曰:“臣闻瀛州所损自百五十万石,所漕者裁能补瀛州三分之一耳。”

  上曰:“然则奈何?”

  对曰:“臣闻河北东、西路水所不及,州县颇稔,可籴。又汴流未绝,宜多漕江、淮之谷以济之。”

  上又问:“谏官难得人,谁可者?”

  对曰:“臣贱官,何敢荐人。”

  上固问之,对曰:“臣仓猝不能记,容臣退而密奏。”

  上因论治道,言:“州县长吏多不得人,政府不能精择。”

  对曰:“人不易知,天下三百余州,责其精择诚难,但能择十八路监司,使之择所部知州而进退之,知州择所部知县而进退之,得人多矣。今之提转,古方伯、州牧之任,系一路休戚,当慎择天下贤才,不可但取资叙及酬奖为之也。”

  上又问:“《两府辞郊赉札子》何不呈?”

  对以“同僚有假故。”

  上问:“兹事何如?”

  对曰:“臣已有奏状,臣所见止如此,更乞博访近臣,裁以圣意。”

  上曰:“谁不同?”

  对曰:“独臣有此愚见,他人皆不以为然。”

  上曰:“朕意亦与卿同,听其辞赏,乃所以成其美,非薄之也。然减半无益,大臣恳辞,不若尽听之。”

  对曰:“今郊赉下至卒伍皆有之,而公卿更无,恐于体未顺。”

  上曰:“已有带马矣。”

  对曰:“求尽纳者,人臣之志;赐其半者,人主之恩也。”

  后数日,光与王珪禹玉、王安石介甫同进呈《郊赉札子》于延和殿。

  光言:“方今国用不足,灾害荐臻,节省冗费,当自贵近为始,宜听两府辞赏为便。”

  介甫曰:“国家富有四海,大臣郊赉,所费无几,而惜不之与,未足富国,徒伤大体。昔常衮辞赐馔,时议以为衮自知不能,当辞禄。今两府辞郊赉,正与此同耳。且国用不足,非方今之急务也。”

  光曰:“常衮辞禄位,犹知廉耻,与夫固位且贪禄者,不犹愈乎?国家自真庙之末,用度不足,近岁尤甚,何得言非急务邪?”

  介甫曰:“国用不足,由未得善理财之人故也。”

  光曰:“善理财之人,不过头会箕敛,以尽民财,如此则百姓困穷,流离为盗,岂国家之利耶?”

  介甫曰:“此非善理财者也。善理财者,民不加赋而国用饶。”

  光曰:“此乃桑羊欺汉武帝之言,司马迁书之,以讥武帝之不明耳。天地所生货财百物,止有此数,不在民间,则在公家。桑羊能致国用之饶,不取于民,将焉取之?果如所言,武帝末年,安得群盗蜂起,遣绣衣使者逐捕之乎?非民疲极而为盗邪?此言岂可据以为实?”

  介甫曰:“太祖时,赵普等为相,赏赉或以万数。今郊赉匹两不过三千,岂足为多?”

  光曰:“普等运筹帏幄,平定诸国,赏以万数,不亦宜乎?今两府助祭,不过奏中严外,办沃盥,奉帨巾,有何功勤而得比普等乎?”

  与介甫争论久之。

  禹玉曰:“司马光言省费自贵近始,光言是也。王安石言所费不多,恐伤国体,安石言亦是也。惟陛下裁之。”

  上曰:“朕亦与司马光同,今且以不允答之可也。”

  是日,适会介甫当制,遂以上前所言意章批答,引常衮事以责两府,两府亦不复辞。明日,迩英讲读罢,上独留介甫与语,两府不敢先出以俟之,至晡后乃出。不数日,介甫参知政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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