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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十六 章奏二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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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乞开言路札子〔元丰八年三月三十日上〕 臣闻《周易》:天地交则为泰,不交则为否。君父,天也;臣民,地也。是故君降心以访问,臣竭诚以献替,则度政修治,邦家乂安。君恶逆耳之言,臣营便身之计,则下情壅蔽,众心离叛。自生民以来,未有不由斯道者也。夫道犹歧路,近差跬步,远失千里。今皇帝陛下新临大宝,德性高明;太皇太后同断万几,圣谟光大,初发号令,不可不慎。斯乃治乱之歧塗,安危之所分也。当以要切为先,以琐细为后。臣窃见近年以来,风俗颓弊,士大夫以偷合苟容为智,以危言正论为狂,是致下情蔽而不上通,上恩壅而不下达。闾阎愁苦,痛心疾首,而上不得知;明主忧勤,宵衣旰食,而下无所诉。公私两困,盗贼已繁。犹赖上帝垂休,岁不大饥,祖宗诒谋,人无异志。不然者,天下之势可不为之寒心乎!此皆罪在群臣,而愚民无知,往往怨归先帝。此臣所以日夜愤痛,焦心泣血,不顾死亡,思有开发于朝廷者也。 臣愚以为今日所宜先者,莫若明下诏书,广开言路,不以有官无官之人,应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,并许进实封状,尽情极言。仍颁下诸路州军,于所在要闹处出榜晓示。在京则于鼓院、检院投下,委主判官画时进入;在外则于州军投下,委长吏即目附递奏闻。皆不得取责副本,强有抑退。其百姓无产业人,虑有奸诈,则责保知在,奏取指挥,放令逐便。然后陛下于听政之暇,略赐省览。其义理精当者,即施行其言,而显擢其人;其次取其所长,舍其所短。其狂愚鄙陋无可采取者,报闻罢去,亦不加罪。如此,则嘉言日进,群情无隐。陛下虽深居九重,四海之事,如指诸掌,举措施为,惟陛下所欲,斯乃治安之源,太平之基也。陛下若以臣言为可取,伏乞决自圣意,下学士院草诏书施行。群臣若有沮难者,其人必有奸恶,畏人指陈,专欲壅蔽聪明,此不可不察。取进止。 ▼进修心治国之要札子状〔元丰八年四月十九日上〕 右,臣伏闻本固则末茂,源浊则流浑。昔仁宗皇帝擢臣知谏院,臣初上殿,即言人君之德三:曰仁,曰明,曰武;致治之道三:曰任官,曰信赏,曰必罚。英宗皇帝时,臣曾进《历年图》,其后序言人君之道一,其德有三,其志亦犹所以事仁宗也。大行皇帝新即位,擢臣为御史中丞,臣初上殿,言人君修心治国之要,其志亦犹所以事英宗也。今上天降灾,大行皇帝奄弃天下,皇帝陛下新承大统,太皇太后同听万几,不知臣愚,猥蒙访落。臣且愧且惧,无以塞责,谨复以人君修心治国之要为献,其志亦犹所以事大行皇帝也。所以然者,臣历观古今之行事,竭尽平生之思虑,质诸圣贤之格言,治乱安危存亡之道,举在于是,不可移易,是以区区首为累朝言之。不知臣者,以臣为进迂阔陈熟之语;知臣者,以臣为识天下之本源也。 夫治乱安危存亡之本源,皆在人君之心。仁、明、武,所出于内者也;用人赏功罚罪,所施于外者也。出于内者,虽有厚有薄,有多有寡,禀之自天,然好学则知所宜从,力行则光美日新矣。施于外者,施之当,则保其治、保其安,保其存,不当则至于乱、至于危,至于亡,行之由已者也。所以能当,在于至明;所以能明,在于至公。是以明君善用人者,博访远举,拔其殊尤。德行高人谓之贤,智勇出众谓之能。贤不必能,能不必贤,各随所长,授以位任。有功则赏,有罪则罚。其人苟贤能,虽雠必用;其人苟庸愚,虽亲必弃。赏必有所劝,罚必有所惩,赏不以喜,罚不以怒,赏不厚于所爱,罚不重于所憎,必与一国之人同共好恶。是以古者爵人于朝,与士共之;刑人于市,与众弃之。如此,安有不当者乎?臣故曰:所以能当,在于至明;所以能明,在于至公也。 昔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。汉高祖知人善任使,苟为不才,虽见喜弃之;苟才矣,虽负贩酒徒、亡将戍卒亦用之。此所以能奋布衣取天下也。馆陶公主为子求郎,明帝不许,而赐钱千万。郎贱官也,犹惜之,况其贵者乎?故永平之治,至今称之。宋高祖事萧太后甚孝,太后欲以子道怜为扬州刺史,高祖以其贪愚不许,故功业之高,冠于南朝。唐太宗杀建成、元吉,而用其官属魏郑公、王珪等,与房、杜无异,卒得其效。宣宗事郑太后甚谨,问舅郑光以政事,不能对,罢其方镇,故时人称美,谓之“小太宗。”此用人之公明者也。韩昭侯惜弊袴,不以赐左右之无功者。 汉高祖深怨雍齿,而不忘其功。魏太祖勋劳宜赏,不吝千金,无功望施,分毫不与。唐宣宗重惜服章,故当时得绯紫者以为荣。此赏功之公明者也。僮牛杀孟丙、仲任,立叔孙昭子,昭子数其罪而杀之,孔子善其不怀。丁公脱汉祖于阨,高祖以为不忠而斩之。武帝妹隆虑公主且死,属其子昭平君,昭平君杀人,武帝流涕而诛之。唐明皇弄臣黄㼐,掀捕盗官坠马,明皇杖杀之,宣宗谓乐工:“汝惜罗程艺,我惜高祖、太宗法。”此罚罪之公明者也。臣略举此数者以为明验,其余在陛下博览载籍以考之,知臣所言不为谬妄。臣以一夫之愚,不能周知天下之务,近曾上奏,乞下诏书开言路,伏望圣慈早赐施行。今并治平四年五月三日上殿札子具录进呈,乞陛下留神幸察。 ▼乞去新法之病民伤国者疏〔元丰八年四月二十七日上〕 月日,具官臣司马光,谨昧死再拜上疏太皇太后陛下、皇帝陛下: 臣窃见先帝聪明睿智,励精求治,思用贤辅,以致太平。委而任之,言行计从,人莫能间。虽周成王之任周公,齐桓公之任管仲,燕昭王之任乐毅,蜀先主之任诸葛亮,殆不能及。斯不世出之英主,旷千载而难逄者也。不幸所委之人,于人情物理多不通晓,不足以仰副圣志,又足己自是,谓古今之人皆莫己。如不知择祖宗之令典,合天下之嘉谋,以启廸清衷,佐佑鸿业,而多以已意轻改旧章,谓之“新法”,其人意所欲为,人主不能夺,天下莫能移。与之同者,援引登青云;与之异者,摈斥沈沟壑。专欲遂其狠心,不顾国家大体。人之常情,谁不爱富贵而畏刑祸? 于是搢绅大夫,望风承流,竞献策画,务为奇巧,舍是取非,兴害除利。名为忧民,其实病民;名为益国,其实伤国。作青苗、免役、市易、赊贷等法,以聚敛相尚,以苛刻相驱,生此厉阶,迄今为梗。又有边鄙之臣,行险徼幸,大言面欺,轻动干戈,妄扰蛮夷。夫兵者,国之大事,废兴存亡,于是乎在。而其人苟荣一身之官赏,不顾百姓之死亡,国家之利病,轻虑浅谋,发于造次。御军无法,仅同儿戏。深入敌境,坐守孤城,粮运既竭,狼狈奔溃。筑寨极边,功犹未毕,轻敌不备,阖城塗地。使兵夫数十万,暴骸于旷野;资仗臣亿,弃捐于异域。又有生事之臣,欲乘时干进,建议置保甲、户马、保马,以资武备;变茶、盐、鐡冶等法,增家业、侵街、商税等钱,以供军须。遂使九土之民,失业穷困,如在汤火。此皆群臣躁于进取,误惑先帝,使利归于身,怨归于上,非先帝之本志也。 臣荷先帝大恩,常思报效。向在朝廷之时,屡言新法非便,触忤权贵,冒犯众怒,争辩非一。先帝怜其孤忠,不以为罪,仍蒙宠擢,寘之枢廷。臣以所言未行,力辞不受。臣非恶富贵而好贫贱,正欲感寤先帝,知臣为国不为身,庶几采纳狂瞽,使百姓获安,基局永固而已。既又自乞冗官,退伏闾里,虽身处于外,区区之心,晨夕寤寐,何尝不在先帝之左右?所以不敢自赴阙廷如此之久者,亦犹辞枢廷之志也。熙宁七年,历时不雨,先帝遇灾而惧,深自刻责,诞布诏书,广开言路。臣当是时,不胜踊跃,极有开陈。而建议之臣,知所立之法不合众心,天下之人必尽指其非,恐先帝觉寤,而已受误国之罪,伏欺罔之刑。乃劝先帝继下诏书,言新法已行,必不可动。臣之所言,正为新法。若新法不动,臣尚何言!自是闭口不敢复预朝廷论议,十有一年矣。 然每睹生民之愁怨,忧社稷之阽危,于中夜之间,一念及此,未尝不失声拊心也。葵藿之志,犹望先帝一赐召对,访以外事,得吐心极言,退就斧钺,死无所恨。不意上天降祸,先帝升遐,臣之寸诚,无由披露,郁抑愤懑,自谓终天。及奔丧至京,乃蒙太皇太后陛下特降中使,访以得失。是臣积年之志,一朝获伸,感激悲涕,不知所从。顾天下事务至多,臣思虑未熟,不敢轻有条对,但乞下诏,使吏民皆得实封上言,庶几民间疾苦,无不闻达。既而闻有旨罢修城役夫,撤诇逻之卒,止御前造作,京城之人,已自欢跃。及臣归西京之后,继闻斥退近习之无状者,戒饬有司奉法失当、过为烦扰者,罢物货专场及民所养户马,又宽保马年限,四方之人,无不鼓舞。圣德传布,一日千里,颂叹之声,如出一口,溢于四表。乃知太皇太后陛下深居禁闼,皇帝陛下虽富于春秋,天下之事,靡不周知,民间众情,久在圣度,四海群生,可谓幸甚。凡臣所欲言者,陛下略已行之,臣稽慢之罪,实负万死。 夫为政在顺民心,苟民之所欲者与之,所恶者去之,如决水于高原之上,以注川谷,无不行者。苟或不然,如逆阪走丸,虽竭力以进之,其复走而下可必也。今新法之弊,天下之人无贵贱愚智皆知之,是以陛下微有所改,而远近皆相贺也。然尚有病民伤国,有害无益者,如保甲、免役钱、将官三事,皆当今之急务,厘革所宜先者。臣今别具状奏闻,伏愿决自圣志,早赐施行。议者必曰:“孔子称孟庄子之孝,其他可能也,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,是难能也。”又曰: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”彼谓无害于民,无损于国者,不必以已意遽改耳。必若病民伤国,岂可坐视而不改哉?易曰:“干父之蛊,有子,考无咎。”象曰:“干父之蛊,意承考也。”蛊者,事有蛊弊而治之也。干父之蛊,迹似相违,意则在于承继其业,成父之美也。 又曰:“裕父之蛊,往见吝。”《象》曰:“裕父之蛊,往未得也。”裕者,饶益之名也。若不忍违异,益父之过,往而不返,未为得宜也。昔汉文帝除肉刑,斩右趾者弃市,笞五百者多死。景帝元年改之,笞者始得全。武帝作盐鐡、搉酤、均输等法,天下困弊,盗贼群起。昭帝用贤良文学之议而罢之,后世称明。唐代宗纵宦官公求赂遗,置客省拘滞四方之人。德宗立未三月,悉禁止罢遣之,时人望致太平。德宗晩年有宫市,五方小儿暴横为民患,盐鐡月进羡余,顺宗即位皆罢之,中外大悦。是皆改父之政而当者,人谁非之哉?况先帝之志本欲求治,而群下干进,竞以私意纷更祖宗旧法,致天下籍籍如此,皆群臣之罪,非先帝之过也。 为今之计,莫若择新法之便民益国者存之,病民伤国者悉去之,使天下晓然知朝廷子爱黎庶之心,吏之苛刻者必变而为忠厚,民之离怨者必变而为亲誉,德业光荣,福祚无穷,岂不盛哉!夫天子之孝,在于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亲,傥措置如此,欢心孰大焉?事亲孰备焉?今幅员之内,所在嗷嗷,有倒垂之急,延颈倾耳,以俟改法,庶得苏息。若朝廷不以为意,日复一日,万一遇数千里之蝗旱,公私匮竭,无以相救,失业之民,蜂起为盗,安知无奸雄乘之而动,则国家有累卵之危。申屠刚曰:“未至豫言,固常为虚,及其已至,又无所及。”朝廷当此之际,解兆民倒垂之急,救国家累卵之危,岂假必俟三年然后改之哉?况今军国之事,太皇太后陛下权同行处分,是乃母改子之政,非子改父之道也,何惮而不为哉?惟圣明裁察。臣光昧死再拜上疏。 ▼乞罢保甲状〔元丰八年四月上〕 右臣窃以兵出民间,虽云古法,然古者八百家才出甲士三人,步卒七十二人,闲民甚多,三时务农,一时讲武,不妨稼穑。自上世相承,习以为常,民不惊扰。自两司马以上,皆选贤士大夫为之,无侵渔之患,故卒乘辑睦,动则有功。今籍乡村之民,二丁取一,以为保甲,皆投以弓弩,教之战阵,是农民半为兵也。三四年来,又令河北、河东、陕西置都教场,无问四时,每五日一教。特置使者比监司,专切提举,州县不得关预。每一丁教阅,一丁供送。虽云五日,而保正、保长以“泥堋除草”为名,日聚之教场,得赂则纵之,不则留之。是三路耕耘收获稼穑之业几尽废也。 自唐开元以来,民兵法坏,戍守战攻,尽募长征兵士,民间何尝习兵哉?夫兵者,凶器也,圣人不得已而用之。国家承平百有余年,四夷顺服,戴白之老,不识兵革,一旦畎亩之人,忽皆戎服执兵,奔驱满野,见者孰不惊骇?耆旧叹息,以为不祥。事既草创,调发无法,比户搔扰,不遗一家。又巡检、指使按行乡村,往来如织。保正、保长,依倚弄权,坐索供给,多责赂遗,小不副意,妄加鞭挞,蚕食行伍,不知纪极。中下之民,罄家所有,侵肌削骨,无以供亿,愁苦困弊,靡所投诉,流移四方,襁属盈路。又朝廷时遣使者遍行按阅,所至犒设赏赉,糜费金帛以巨万计。此皆鞭挞平民铢两丈尺而敛之,一旦用之如粪土,而乡村之民,但苦劳役,不感恩泽。臣不知设保甲于农民之劳既如彼,为国家之费又如此,终将何所用哉?若使之捕盗贼,卫乡里,则何必如此之多?若使之戍边境,征戎狄,则彼戎狄之民,以骑射为业,以攻战为俗,自幼及长,更无他务。中国之民,生长太平,服田力穑,虽复授以兵械,教之击刺,在教场之中,坐作进退,有似严整。必若使之与戎狄相遇,填然鼓之,鸣镝始交,其奔北溃败,可以前料,决无疑也。是犹驱群羊而战豺狼也。 当是时,岂不误国事乎?又悉罢三路巡检下兵士及诸县弓手,皆易以保甲,令主簿兼县尉,但主草市以里。其乡村盗贼,悉委巡检,而巡检兼掌巡按保甲教阅,朝夕奔走,犹恐不办,何暇逐捕盗贼哉!又保甲中往往有自为盗者,亦有乘保马行劫者,然则设保甲、保马本欲除盗,乃更资盗也。《书》曰:“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”。又曰:“可畏非民。”夫川涸鱼逝,林燔鸟飞,民丧其生业,无以自存,赴诉不受,失其所依,安得不去而为盗哉?自教阅保甲以来,河东、陕西、京西盗贼已多,至敢白昼公行,入县镇,杀官吏,官军追讨,经历岁月,终不能制。况三路未至大饥,而盗贼已昌炽如此,万一遇数千里之蝗旱,而失业饥寒、武艺成就之人,所在蜂起以应之,其为国家“之患,可胜言哉!此非小事,不可以忽。 夫夺其衣食,使无以为生,是驱民为盗也;使比屋习战,劝以官赏,是教民为盗也;又撤去捕盗之人,是纵民为盗也。谋国如此,果为利乎?害乎?且向者干进之士,说先帝以征伐四夷、开边拓土之策,故立保甲、户马、保马等法。近者《登极赦书》节文云:“应缘边州军,仰逐处长吏并巡检使臣、钤辖兵士及边上人户,不得侵扰外界,务要静守强场,勿令搔扰。”此盖圣意欲惠绥殊俗,休息中国,华夷之人,孰不归戴?然则保甲、户马、保马复何所用哉?今虽罢户马,宽保马,而保甲犹存者,盖未有以其利害之详奏闻者也。 臣愚以为宜悉罢保甲使归农,召提举官还朝,量逐县户口,每五十户置弓手一人,略依《缘边弓箭手法》,许荫本户田二顷,悉免其税役。除出贼地分严加科罚及令出赏钱外,其贼发地分,更不立三限科校,但令捕贼给赏。若获贼数多,及能获强恶贼人者,各随功大小迁补职级,或补班行,务在优假弓手,使人劝慕。然后募本县乡村人户有勇力武艺者投充,计即今保甲中有勇力武艺者,必多愿应募。若一人阙额,有二人以上争投者,即委本县令尉选武艺高强者充。或武艺衰退者,许他人指名与之比校。若武艺胜于旧者,即令充替,其被替者更不得荫田。如此,则不必教阅,武艺自然精熟。一县之中,其壮勇者既为弓手,其羸弱者虽使为盗,亦不能为患。仍委本州及提点刑狱常切按察,令佐有取舍不公者,严行典宪。若召募不足,即且于乡村户上依旧条权差,候有投名者,即令充替。其余巡检兵士、县尉弓手、耆长、壮丁逐捕盗贼,并乞依祖宗旧法。 ▼乞开言路状〔元丰八年四月上〕 右,臣昨在京师,伏蒙太皇太后不以臣愚疏无取,遣使访以得失。岂惟微臣有千载一遇之幸,中外闻之,踊跃相庆,以为言路将开,下情得以上通,太平之期,指日可待也。当是时,臣未暇备论天下之事,先陈所急,于三月三十日上言,以近岁风俗颓弊,士大夫以偷合苟容为智,以危言正论为狂,致闾阎愁苦而上不得知,明主忧勤而下无所诉,公私两困,盗贼已繁。宜下诏书,不以有官无官之人,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,并许进《实封状》,鼓院、检院、州军长吏不得抑退。其义理精当者,行其言而显其人;狂愚鄙陋者,报闻罢去,亦不加罪。 又于四月二十一日复上言:皇帝陛下初即政,于用人赏罚,尤不可不当。夫谏诤之臣,人主之耳目也,不可一日无之。《说命》曰:若跣弗视地,厥足用伤。设有人闭目而塞耳,跣足而疾趋,前遇险阻,能无伤乎?贾山有言:人主之威,非特雷霆也;势重,非特万钧也。开道而求谏,和颜色而受之,用其言而显其身,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,况震之以威,压之以重乎? 顷者王安石秉政,欲蔽先帝聪明,专威福,行私意。由是深疾谏者过于仇雠,严禁诽谤,甚于贼盗。是以天下之人以言为讳,百姓愁苦无聊,靡所控告,致怨谤之语上及先帝。臣尝痛心泣血,思救其失,是故首乞下诏,开言路以通下情。臣谓群臣苟有肯进言者,陛下必加褒擢,以劝来者,此乃古人市骏骨、揖怒蛙之意也。召诰曰:“王乃初服。呜呼!若生子,罔不在厥初生,自贻哲命。”今皇帝陛下新即位,太皇太后初垂帘,天下之人莫不属目倾耳。臣自到西京以来,朝夕伏听朝廷惟新之政,以为必务明四目,达四聪,以发天下积年愤郁之志。今开言路之诏,既不闻颁于四方,而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不并置三衙管军臣僚;水部员外郎王谔乞令依保马元立条限,均定逐年命买之数。又乞令太学增置《春秋》博士,使诸生肄业。朝廷以非其本职而言,各罚铜三十斤。臣忽闻之,怅然失图,愤邑无已。臣非私于二人,直为朝廷惜治体耳。夫阿意箝口,容身窃禄,此小臣之利也;威福在己,人不敢言,此大臣之利也。然民怨于下而不闻,国家阽危而不知,于陛下有何利哉?彼宋彭年、王谔,臣素不识,不知其人为贤为不肖,但惜陛下临政之初,而二臣首以言事获罪。臣恐中外闻之,忠臣解体,直士挫气,欲仕者敛冠藏之,欲谏者咋舌相戒,则上之聪明犹有所不照,下之情伪犹有所不达,太平之功,尚未可期也。 宋彭年所言,虽不识事体,但当废而不行,亦不宜加罪。至如孔子作《春秋》,为万世法,王安石秉政,辄黜之,使不得与诸经并列于学官,学者毋得习以为业。王谔所言,未为不当,乃以越职为罪。古者置谏鼓,设谤木,询于刍荛,未闻有位于朝而以言事为越职者也。若当职之人既不肯言,不当职之人又不得言,则以四海之广,兆民之众,其政治利病,天子深居九重,何由得闻之哉?昨日进奏院递到告身,差臣知陈州。然则臣自今于一州之外,言及他事,亦为越职,何敢言矣?今二臣之罚既不可追,伏望陛下如臣前奏,下诏不以有官无官、当职不当职之人,皆得进言,择其可取者微加旌赏,使天下之人知朝廷乐闻善言,不恶论事,无可取者,寝而勿问,庶几愿纳忠之人犹肯源源而来也。臣禀赋愚戆,文学政事皆出人下,惟不识忌讳,不阿权贵,遇事妄言,无所顾避,以此荷知于累朝,见称于众人。若亦不得言,则无所复用于圣世矣。上辜太皇太后陛下下问之意,下负微臣平生愿忠之心,内自痛悼,死不瞑目。 臣久忝便安,今朝廷授以名藩,义不敢辞。见牒本州索远接公人起发赴任次。到官之日,但勉竭疲驽,恪勤本职,苟力所不逮,伏领罪戾而已。 ▼谢御前札子催赴阙状〔元丰八年五月十五日上〕 右,臣今月十五日平明,准入内内侍省递到太皇太后御前札子一道,令臣早至阙廷者。臣狂瞽妄言,宜从诛谴,曲荷开纳,仍叨奨饰。并以臣羸老抱疾,过形矜恤,蝼蚁命微,何阶报谢?臣专候陈州远接兵士到,即起发赴阙次。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。 ▼奏乞所欠青苗钱许重迭倚阁状〔熙宁四年正月上〕 勘会永兴军准提举陕西路常平广惠仓司牒,准司农寺牒,检会近准熙宁二年九月四日敕节文:所借过青苗钱斛,令随省税日限送纳。如遇本户灾伤五分已上,合随夏税纳者,展至秋税;合随秋税纳者,展至次年夏税。寺司看详上件敕意,人户合随夏税送纳者,如本户灾伤五分已上,即展至当年秋税。若秋料内更遇灾伤,自合送纳夏料钱斛了足,不许再行倚阁。若本户更曾借过秋料钱斛,即令倚阁秋料数目,展至次年夏料送纳。切虑内有州县并不详认上件敕条,一例重迭倚阁。牒当司请详此及备录上件敕条,遍下诸州军。如是夏料合纳青苗钱斛,本户灾伤五分以上,展至秋料送纳;如秋料内更遇灾伤,即却合催夏料数目,仍将本路借过秋料钱斛,展至次年夏料送纳了足,即不得将两次灾伤重迭倚阁,免至人户积欠数多,难为了纳,别致违误。如有昨来夏料系灾伤倚阁,展至今秋送纳者,如今秋本户更遇灾伤,便请疾速催纳了足,具数申寺,仍关报提刑、转运司,准此施行者。 右,谨具如前。臣窃详朝廷所散青苗钱斛,本为救接穷困阙用之民,使得至夏秋成熟,所以春散夏敛,夏散秋敛。或遇本户灾伤五分以上,即展至次料送纳,盖以宽假饥民,使有以自存,非为乘此艰食,规求利息。今司农寺乃令不得将两次灾伤重迭倚阁,如有昨来夏科灾伤倚阁,展至今秋送纳者,今秋本户更遇灾伤,便令疾速催纳了足。臣窃恐此事不合敕意。盖缘一次灾伤,民间犹有旧来蓄积,未至困穷,其青苗钱尚许倚阁,岂有连并两次灾伤,百姓转更不易之时,却令须得送纳?旧来蓄积既尽,新谷又复不收,更将何物可以供输?其逐州县为见司农寺有此指挥,不知有无,务行督促,严加科责,使贫下百姓何以为生? 窃惟朝廷为民父母,必不肯如此。况灾伤倚阁税赋,并借贷过斛斗,准条并候丰熟日,令分作料次送纳,如更遇灾伤,亦权住催理。何故青苗钱斛最为紧急,独不许重迭倚阁?臣已指挥本路灾伤地分永兴军、河中、陕府、同、华、耀、乾、解八州军,请勘会去岁夏料,如系灾伤倚阁青苗钱斛,展限至秋送纳去处。若去秋本户更遇灾伤,其夏料钱斛未得依司农寺指挥催理,更听候朝旨。伏望圣慈特赐采察,早降指挥。谨具状奏闻,伏候敕旨。奏去讫,及牒提举陕西路常平广惠仓司,奉圣旨:宜令提举陕西路常平广惠仓司疾速关牒永兴军本路州军,令详司农寺牒,一依修贯指挥,即不得施行司马光牒,致误百姓及时送纳。札付司农寺,仍仰关牒合属去处,准此。〔次日乞留台。〕 ▼奏为乞不将米折青苗钱状。〔熙宁四年正月上。〕 准提举陕西常平广惠仓司牒(云云) 右谨具如前。本司勘会朝廷元散青苗钱指挥取利不得过二分。今来提举常平广惠仓司,乃依见今饥馑之岁,在市贵价,将本仓陈次斛斗纽作见钱,支散与人。又豫定将来粟麦之价,粟每斗二十五文足,小麦每斗四十文足。本司看详,向去夏秋五谷,有丰有俭,其谷麦之价,固难豫定。今将陈色白米每斗纽作见钱七十五文,若折计作小麦价钱支俵,每斗四十文,共折计得小麦一斗八升七合半。则是贫民于正二月间,请得陈色白米一石,却将来纳着新好小麦一石八斗七升五合。若折计作粟钱支俵,每斗二十五文足计支,则一斗白米价钱七十五文足,共折得粟三斗。则是贫民阙乏之时,只请得陈色白米一石,却将来共纳着新粟三石。若只送纳见钱,即又须贱粜斛斗,以偿官中本利,使贫下之民寒耕热耘,竭尽心力,所收斛斗,于正税之外,更以巧法取之至尽,不问岁丰岁俭,常受饥寒。显见所散青苗钱大为民害。 窃惟朝廷从初散青苗钱之意,本以兼并之家放债取利,侵渔细民,故设此法,抑其豪夺,官自借贷,薄收其利。今以一斗陈米散与饥民,却令纳小麦一斗八升七合五勺,或纳粟三斗,所取利约近一倍。向去物价转贵,则取利转多,虽兼并之家乘此饥馑,取民利息,亦不至如此之重。国家为民父母,置此二仓,名为常平、广惠,岂当如此?今边鄙用兵,军粮阙乏,既无余剩可以赈贷。伏望朝廷悯此农民遭值凶饥,困穷憔悴,邻于死亡,直将上件常平、广惠仓斛斗,依先降朝旨借贷与第四等以下人户,更不取利。若不能如此,须欲作青苗钱俵散之时,即乞不以元粜价贵贱,更不纽作见钱,只据所散与人户石斗,至将来成熟,令出息二分,每散得一斗米者,纳一斗二升细色,或依仓式例折作粗色。如此,细民犹不至穷困,官中取利虽薄,亦不减二分元数。如允所请,伏乞早降指挥。谨具状奏闻,伏候敕旨。 ▼乞以除拜先后立班札子〔元丰八年六月四日上〕 臣于前月二十七日夜准阁门告报,已降告身,授臣守门下侍郎。二十八日,三省、枢密院同奉圣旨,除知枢密院外,门下、中书侍郎、左右丞、同知枢密院事班次等,并以除拜先后为序。今月四日,延和殿进呈,窃见张璪等奏乞推臣在上,今后依新得指挥。伏缘臣以不才,误蒙朝廷拔擢,寘诸执政之末,已为忝窃,况超越伦辈,特出其右,在臣愚分,何以克堪?兼臣在二十八日已前,伏乞依新得圣旨,以除拜先后为序,在安焘之下。取进止。 ▼乞以除拜先后立班第二札子〔元丰八年六月五日上〕 臣今月四日曾奏乞依新得圣旨,以除拜先后为序,至今未奉指挥。臣器能学术素出人下,执政之中,最为后来。一旦超居众人之上,诚所未安。伏望圣慈依臣前奏,班在安焘之下。取进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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