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司马光 > 传家集 | 上页 下页 |
卷六十八 序一 |
|
▼百官表总序 四海至广,虽圣人不能独治;万机至众,虽圣人不能遍知。是故设官以分其事,量能而授之任,自生民以来,有国家者莫之能易也。唐、虞、夏、商尚矣,《周官》具存,粲然大备。降及秦、汉,迄于隋、唐,虽不能如三代之粹美,然上下相维,皆有条绪。孔子称:“惟器与名,不可以假人。”又曰:“必也正名乎!”名之宜正者,无若百官。唐初职事官有六省、一台、九寺、三监、十六卫、十率府之属,其外又有勋官、散官。勋官以赏战功,散官以褒勤旧,故必折馘执俘,然后赐勋,积资累考,然后进阶。以其不可妄得,故当时人以为荣。 及高宗东封,武后预政,欲求媚于众,始有泛阶。自是品秩寖讹,朱紫日繁矣。肃宗之后,四方糜沸,兵革不息,财力屈竭,勋官不足以劝武功,府库不足以募战士,遂并职事官通用为赏,不复选材,无所爱吝。将帅出征者,皆给空名告身,自开府至郎将,听临事注名。后又听以信牒授人,有至异姓王者。于是金帛重而官爵轻矣。或以大将军告身才易一醉,其滥如此。重以藩方跋扈,朝廷畏之,穷极褒宠,苟求姑息,遂有朝编卒伍,暮拥节旄,夕解缇衣,旦纡公衮者矣。流及五代,等衰益紊,三公端揆之贵,施于军校;衣紫执象之荣,被于胥史。名器之乱,无此为甚。大宋受命,承其余弊,方纲纪大基,未暇厘正,故台、省、寺、监、卫、率之官,止以辨班列之崇卑,制廪禄之厚薄,多无职业。其所谓官者,乃古之爵也;所谓差遣者,乃古之官也;所谓职者,乃古之加官也。 自余功臣、检校官、散官、阶、勋、爵邑,徒为烦文,人不复贵。凡朝廷所以鼓舞群伦,缉熙庶绩者,曰官,曰差遣,曰职而已。于三者之中,复有名同实异,交错难知,又迁徙去来,常无虚日。欲观其大略,故自建隆以来,文官知杂御史以上,武官阁门使以上,内臣押班以上,迁除黜免,删其烦冗,存其要实,以伦类相从,以先后相次,为《百官公卿表》云。 ▼河南志序〔元丰六年作〕 周官有职方、土训、诵训之职,掌道四方九州之事物,以诏王知其利害。后世学者为书以述地里,亦其遗法也。唐丽正殿直学士韦述为两京记,近故龙图阁直学士宋君敏求字次道,演之为河南长安志。凡其废兴迁徙,及宫室、城郭、坊市、第舍、县镇、乡里、山川、津梁、亭驿、庙寺、陵墓之名数,与古先之遗迹、人物之俊秀、守令之良能、花卉之殊尤,无不备载。考诸韦记,其详不啻十余倍,开编粲然,如指诸掌,真博物之书也。次道性嗜学,先正宣献公蓄书三万卷,次道自毁齿至于白首,从事其间,未尝一日舍置,故其见闻博洽,当时罕伦。又闲习国家故事,公私有疑,咸往质焉。又喜著书,如《唐书》《仁宗实录》《国史会要》《集注史记》之类,与众共之。或专修而未成者,皆不计外,其手自纂述已成者,凡四百五十卷。 盖昔人所著,未有若此其多也。次道既没,太尉潞公留守西京,其子庆曾等奉《河南志》以请于公曰:“先人昔尝佐此府,叙其事尤详,惜其传于世者甚鲜,愿因公刻印以广之。岂徒先人蒙不朽之赐于泉壤,抑亦使四方之人未尝至洛者,得之如游处已熟;后世闻今日洛都之盛者,得之如身逢目睹也。幸公留意。”公从之,且命光为之序。光于次道友人也,乌敢以固陋而辞? ▼刘道原《十国纪年》序 皇祐初,光为贡院属官。时有诏,“士能讲解经义者,听别奏名”,应诏者数十人。赵周翰为侍讲、知贡举,问以《春秋》《礼记》大义,其中一人所对最精详,先具注疏,次引先儒异说,末以已意论而断之,凡二十问,所对皆然。主司惊异,擢为第一。及发糊名,乃进士刘恕,年十八矣。 光以是慕重之,始与相识。道原乃其字也。道原是岁赋诗论策,亦入高等。殿试不中格,更下国子监试讲经,复第一。释褐巨鹿主簿,迁和川令。陆介夫为广西帅,奏掌机宜。前世史自太史公所记,下至周显德之末,简策极博,而于科举非所急,故近岁学者多不读,鲜有能道之者,独道原笃好之。为人强记,纪传之外,闾里所录,私记杂说,无所不览。坐听其谈,衮衮无穷,上下数千载之细大之事如指掌,皆有稽据可验,令人不觉心服。英宗皇帝雅好稽古,欲遍观前世行事得失,以为龟鉴。光承乏侍臣,尝从容奏:“旧史文繁,自布衣之士鲜能该通。况天子一日万机,诚无暇周览。乞自战国以还,讫于显德。凡关国家之兴衰,系众庶之休戚,善可为法,恶可为戒者,诠次为编年一书,删其浮长之辞,庶于奏御差便。” 上甚喜。寻诏光编次历代君臣事迹,仍谓光曰:“卿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。”光对曰:“馆阁文学之士诚多,至于专精史学,臣未得而知,所知者惟和川令刘恕一人而已。”上曰:“善。”退即奏召之,与共修书。凡数年间,史事之纷错难治者,则以诿之道原,光蒙成而已。今上即位,更命其书曰《资治通鉴》。王介甫与道原有旧,深爱其才。熙宁中,介甫参大政,欲引道原修三司条例,道原固辞以不习金谷之事,因言“天子方属公以政事,宜恢张尧、舜之道,以佐明主,不应以财利为先。”介甫虽不能用,亦未之怒。道原尝见之,辄尽诚规益。及吕献可得罪知邓州,道原往见介甫曰:“公所以致人言,盖亦有所未思。”因为条陈所更法令不合众心者,宜复其旧,则议论自息。 介甫大怒,遂与之绝。未几,光出知永兴军,道原曰:“我以直道忤执政,今官长复去,我何以自安?且吾亲老,不可久留京师。”即奏乞监南康军酒,得之。光寻判西京留台,奏迁书局于洛阳。后数年,道原奏请身诣光议修书事,朝廷许之。道原水陆行数千里至洛阳,自言比气羸惫,必病且死,恐不复得再见。留数月而归。未至家,遭母丧,俄得风疾,右手足偏废,伏枕再期,痛苦备至。每呻吟之隙,辄取书修之。病益笃,乃束书归之局中。以元丰元年九月戊戌终,官至秘书丞,年止四十七。 嗟乎!以道原之耿介,其不容于人,龃龉以没固宜,天何为复病而夭之邪?此益使人痛惋惝怳而不能忘者也。道原嗜学,方其读书,家人呼之食,至羮炙冷而不顾。夜则卧思古今,或不寐达旦。在和川时,以公事适野,见刘聪《太宰刘雄碑》。嘉平五年,始改建元,正旧史之失。在洛阳,与光偕如万安山,道旁有碑,读之,乃五代列将,人所不称道者,道原即能言其行事始终,归验于旧史,信然。宋次道知亳州,家多书,道原枉道就借观之。次道日具酒馔为主人礼,道原曰:“此非吾所为来也,殊废吾事,愿悉撤去。”独闭门昼夜读且抄,留旬日,尽其书而去,目为之翳。道原致疾,亦由学之苦邪? 方介甫用事,呼吸成祸福,凡有施置,举天下莫能夺。高论之士,始异而终附之,面誉而背毁之,口服而心非之者,比肩是也。道原独奋厉不顾,直指其事,是曰是,非曰非。或面刺介甫,至变色如铁。或稠人广坐,介甫之人满侧,道原公议其得失,无所隐。恶之者侧目,爱之者寒心,至掩耳起避之,而道原曾不以为意。见质厚者亲之如兄弟,奸谄者疾之如仇雠,由是困穷而终不悔。此诚人之所难也。昔申枨以多欲不得为刚,微生高以乞酰不得为直,如道原者,可以为刚直之士乎? 道原家贫,至无以给旨甘,一毫不妄取于人。其自洛阳南归也,时已十月,无寒具,光以衣袜一二事及旧貂褥赆之,固辞,强与之,行及颍州,悉封而返之。于光而不受,于他人可知矣。尤不信浮屠说,以为必无是事,曰:“人如居逆旅,一物不可乏,去则尽弃之矣,岂得赍以自随哉!”可谓知之明而决之勇矣。道原好著书,志欲笼络宇宙而无所遗,不幸早夭。 其成者十国纪年四十二卷,包羲至周厉王疑年谱,共和至熙宁年略谱各一卷,资治通鉴外纪十卷,余皆未成。其成者亦未以传人,曰:“今柳芳唐历本皆不同,由芳书未成而传之故也。”期于瞑目然后传。病亟,犹汲汲借人书以参校已之书是非。其失气垂尽,乃口授其子羲仲为书属光,使撰埋铭及十国纪年序,且曰:“始欲诸国各作百官及藩镇表,未能就,幸于序中言之。”光不为人撰铭文已累年,所拒且数十家,非不知道原托我之厚,而不获承命,悲愧尤深。故序平生所知道原之美,附于其书,以传来世。 道原自言其先万年人,六世祖度,唐末明经及第,为临川令,卒官,遇乱不能归,遂葬高安,因家焉。南唐以高安为筠州,今为筠州人。父焕,字凝之,进士及第,为颍上令,不能屈节事上官,年五十弃官,家庐山之阳,且三十年矣。人服其高,欧阳永叔作《庐山高》以美之。今为屯田员外郎致仕云。 ▼名苑序〔庆历九年作〕 孔子称“名不正则言不顺,言不顺则事不成”,乃至于百姓无所措手足。甚矣,圣人重名之至也!刘子政述九流,有名家者流,曰尹文子、公孙龙子等,凡七家。尹文子今存,其术杂黄老刑名之言耳。余书更历久远,世鲜传之。今有孙氏释名,盖亦其类也。昔者鲁哀公问社于宰我,宰我对曰:“周人以栗,曰使民战栗。”孔子闻之,深非之,曰:“成事不说,遂事不谏,既往不咎。”戒其后复为也。两汉以来,儒者务为此态,旁贯曲取,纡辞蔓说,至有依声袭韵,强为立理,诚可闵笑者甚众。此非宰我栗社之比邪?今释名之文亦犹是矣,抑亦失圣人之旨远哉!愚尝念之久矣。间因观经传诸书,有可以正名者,因记之。 窃以为备万物之体用者,无过于字;包众字之形声者,无过于韵。今以集韵本为正,先以平上去入众韵正其声,次以说文解字正其形,次以训诂同异辩其理,次以经传诸书之言证其实,命曰《名苑》。其有法制云为时迁物变者,亦略叙其沿革,欲人知其源流变态云尔。至于鱼虫草木之类,虽纤苛烦碎,非慷慨君子所当用心,然亦重名之一节尔。至于三才、道德、礼乐、善恶、真伪之名,辅佐世治,其功亦不细哉!所谓“文武之道,未坠于地,在人贤者识其大者,不贤者识其小者。”将来君子好学乐道,庶几亦有取焉。 ▼古文孝经指解序 圣人言则为经,动则为法,故孔子与曾参论孝,而门人书之,谓之孝经。及传授滋久,章句漫差,孔氏之人畏其流荡失真,故取其先世定本,杂虞、夏、商、周之书及论语,藏诸壁中。苟使人或知之,则旋踵散失,故虽子孙不以告也。遭秦灭学,天下之书扫地无遗。汉兴,河间人颜芝之子得孝经十八章,儒者相与传之,是为今文。及鲁恭王坏孔子宅,而古文始出,凡二十二章。当是之时,今文之学已盛,故古文排摈,不得列于学宫。独孔安国及后汉马融为之传,诸儒党同疾异,信伪疑真,是以历载累百,而孤学沉厌,人无知者。隋开皇中,秘书学士王逸于陈人处得之,河间刘炫为之作稽疑一篇,将以兴坠起废,而时人已多讥笑之者。及唐明皇开元中,诏议孔、郑二家,刘知几以为宜行孔废郑,于是诸儒争难蜂起,卒行郑学。及明皇自注,遂用十八章为定。 先儒皆以为孔氏避秦禁而藏书,臣窃疑其不然。何则?秦世科斗之书,废绝已久,又始皇三十四年始下焚书之令,距汉兴才七年耳,孔氏子孙岂容悉无知者,必待恭王然后乃出?盖始藏之时,去圣未远,其书最真,与夫他国之人转相传授,历世疏远者,诚不侔矣。且孝经与尚书俱出壁中,今人皆知尚书之真,而疑孝经之伪,是何异信脍之可啖,而疑炙之不可食也?嗟乎!真伪之明,皦若日月,而历世争论,不能自伸,其中异同不多,然要为得正,此学者所当重惜也。前世中孝经多者五十余家,少者亦不减十家。今秘阁所藏,止有郑氏、明皇及古文三家而已。其古文有经无传。 案孔安国以古文时无通者,故以隶体写尚书而传之。然则论语、《孝经》不得独用古文,此盖后世好事者用孔氏传本,更以古文写之,其文则非,其语则是也。夫圣人之经,高深幽远,固非一人所能独了,是以前世并存百家之说,使明者择焉,所以广思虑、重经术也。臣愚虽不足以度越前人之胸臆,窥望先圣之藩篱,至于时有所见,亦各言尔志之义,是敢辄以隶写古文,为之指解。其今文旧注有未尽者,引而伸之,其不合者,易而去之,亦未知此之为是,而彼之为非。然经犹的也,一人射之,不若众人射之,其为取中多也。臣不敢避狂僣之罪,而庶几于先王之道万一有所禆焉。 ▼洛阳耆英会序〔元丰五年正月作〕 昔白乐天在洛,与高年者八人游,时人慕之,为九老图传于世。宋兴,洛中诸公继而为之者凡再矣,皆图形普明僧舍。普明,乐天之故第也。元丰中,潞国文公留守西都,韩国富公纳政在里第,自余士大夫以老自逸于洛者,于时为多。潞公谓韩公曰:“凡所为慕于乐天者,以其志趣高逸也,奚必数与地之袭焉?”一旦悉集士大夫老而贤者于韩公之第,置酒相乐,宾主凡十有一人。既而图形妙觉僧舍,时人谓之洛阳耆英会。孔子曰:“好贤如缁衣,取其敝又改为,乐善无厌也。”二公寅亮三朝,为国元老,入赞万机,出绥四方,上则固社稷,尊宗庙,下则熙百工,和万民。天子腹心,股肱耳目,天下所取安,所取平,其勋业闳大显融,岂乐天所能庶几?然犹慕效乐天所为,汲汲如恐弗及,岂非乐善无厌者与? 又洛中旧俗,燕私相聚,尚齿不尚官。自乐天之会已然,是日复行之,斯乃风化之本,可颂也。宣徽工公方留守北都,闻之,以书请于潞公曰:“某亦家洛,位与年不居数客之后,顾以官守,不得执卮酒在坐席,良以为恨。愿寓名其间,幸无我遗。”其为诸公嘉羡如此。光未及七十,用狄监、卢尹故事,亦预于会。潞公命光序其事,不敢辞。时五年正月壬辰,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、太中大夫、提举崇福宫司马光序。 开府仪同三司、守司徒、武宁军节度使致仕、韩国公富弼,字彦国,年七十九。 河东节度使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守太尉、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事、潞国公文彦博,字宽夫,年七十七。 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,字君从,年七十七。 太常少卿致仕王尚宫,字安之,年七十六。 太常少卿致仕赵丙,字南正,年七十五。 秘书监致仕刘凡,字伯寿,年七十五。 卫州防御使致仕冯行己,字肃之,年七十五。 太中大夫、充天章阁待制、提举崇福宫樊建中,字正叔,年七十三。 司农少卿致仕王谨言,字不疑,年七十五。 太中大夫、提举崇福宫张问,字昌言,年七十一。龙图阁直学士、通议大夫、提举崇福宫张寿,字景元,年七十。 |
梦远书城(my285.pro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