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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第十九 章奏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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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远谋 《易》曰:“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。”《书》曰:“远乃猷。”《诗》曰:“猷之未远,是用大谏。”昔圣人之教民也,使之方暑则备寒,方寒则备暑,七月之诗是也。观夫市井禆取之人,犹知旱则资舟,水则资车,夏则储裘褐,冬则储絺绤。彼偷安苟生之徒,朝醉饱而暮饥寒者,虽与之俱为编户,贫富必不侔矣。况为天下国家者,岂可不制治于未乱,保邦于未危乎?《诗》云:“迨天之未阴雨,彻彼桑土,绸缪牖户。今女下民,或敢侮子。”孔子曰:“为此诗者,其知道乎!能治其国家,谁敢侮之?”迨天之未阴雨者,国家闲暇,无有灾害之时也。“彻彼桑土”者,求贤于隐微也;绸缪牖户者,修敕其政治也。夫桑土者,鸱鸮所以固其室也;贤儁者,明主所以固其国也。国既固矣,虽有侮之者,庸何伤哉? 臣窃见国家每边境有急,羽书相衔,或一方饥馑,饿莩盈野,则庙堂之上,焦心劳思,忘寝废食以忧之。当是之时,未尝不以将帅之不选、士卒之不练、牧守之不良、仓廪之不实追责前人,以其备御之无素也。幸而烽燧息,五谷登,则明主举万寿之觞于上,群公百官歌太平纵娱乐于下,晏然自以为长无可忧之事矣。 呜呼!使自今日以往,四夷不复犯边,水旱不复为灾,则可矣;若犹未也,则天幸安可数恃哉!陛下何不试以闲暇之时,思不幸边鄙有警,饥馑荐臻,则将帅可任者为谁,牧守可守者为谁,虽在千里之外,使之常如目前。至于甲兵之利钝,金谷之盈虚,皆不可不前知而豫谋也。若待事至而后求之,则已晚矣。夫四夷、水旱,事之细者也,抑又有大于是者。陛下亦尝留少顷之虑手诗云:“维彼圣人,瞻言百里。维此愚人,覆狂以喜。”此言远谋之难知,近言之易行也。 夫谋远则似迂,迂则人皆忽之。其为害至惨也,而无切身之急;为利至大也,而无旦夕之验,则愚者抵掌谓之迂也宜矣。国家之制,百官莫得久于其位,求其功也速,责其过也备。是故或养交饰誉以待迁,或容身免过以待去。上自公卿,下及斗食,自非忧公忘私之人,大抵多怀苟且之计,莫肯为十年之规,况万世之虑乎?自非陛下惕然远览,勤而思之,日复一日,长此不已,岂国家之利哉!此臣日夜所以痛心泣血而忧也。昔贾谊当汉文帝之时,以为天下方病大瘇,又苦跖盭,又类辟,且病痱。陛下视方今国家安固,公私富实,百姓乐业,孰与汉文?然则天下之病,无乃更甚乎?失今不治,必为痼疾,陛下虽欲治之,将无及己。治之之术,非有它奇巧也,在察其病之缓急,择其药之良苦,随而攻之,勿责目前之近功,期于万世治安而已矣。 ▼重微 《虞书》曰:“兢兢业业,一日二日万几。”何谓万几?几之为言微也,言当戒惧万事之微也。夫水之微也,捧土可塞;及其盛也,漂木石,没丘陵。火之微也,勺水可灭;及其盛也,焦都邑,燔山林。故治之于微,则用力寡而功多;治之于盛,则用力多而功寡。是故圣帝明王皆销恶于未萌,弭祸于未形,天下阴被其泽,而莫知所以然也。周易坤之初六曰:“履霜,坚冰至。”霜者,寒之始也;冰者,寒之极也。坤之初六,于律为林钟,于历为建未之月,阳气方盛,而阴气已萌,物未之知也。是故圣人谨之曰:“履霜,坚冰至。”言为人君者,当绝恶于未形,杜祸于未成也。《系辞》曰:“知几其神乎!君子知微知彰,知柔知刚,万夫之望。”谓此道也。孔子谓鲁哀公曰:“昧爽夙兴,正其衣冠,平旦视朝,虑其危难。一物失理,乱亡之端。君以此思忧,则忧可知矣。” 太宗皇帝命昭宣使、河州团练使王继恩讨蜀,平之。宰相请除继恩宣徽使,太宗不许,曰:“宣徽使位亚两府,若使继恩为之,是官官执政之渐也。”宰相固请,以继恩功大,它官不足以赏之。太宗怒,切责宰相,特置宣政使以授之。真宗皇帝欲与章穆皇后及后宫游内库,后辞曰:“妇人之性,见珍宝财货,不能无求。夫府库者,国家所以养六军、备非常也。今耗散之于妇人,非所以重社稷也。”真宗深以为然,遂止。由是观之,先帝以睿明卓越,防微杜渐如此之深,可不念哉! 昔扁鹊见齐桓侯曰:“君有疾在腠理,不治将深。”桓侯不悦,曰:“医之好利也,欲以不疾者为功。”及在血脉,在肠胃,桓侯皆不信。及在骨髓,扁鹊望之,遂逃去。徐福言霍氏太盛,宜以时抑制,汉宣帝不从。及霍氏诛,人为之讼其功,以为“曲突徙薪无恩泽,焦头烂额为上客。”故未然之言,常见弃忽;及其已然,又无所及。 夫宴安怠墯,肇荒淫之基;奇巧珍玩,发奢泰之端;甘言悲辞,启侥幸之塗;附耳屏语,开谗贼之门;不惜名器,导僭逼之源;假借威福,授陵夺之柄。凡此六者,其初甚微,朝夕狎玩,未睹其害,日滋月益,遂至深固。比知而革之,则用力百倍矣。伏惟陛下思万几之至重,览大《易》之明戒,诵孔子之格言,继先帝之圣志,使扁鹊得早从事,毋使徐福有“曲突”之叹,则可以修之于庙堂而德冒四海,治之于今日而福流万世,优游逍遥,而光烈显大,岂不美哉!岂不美哉! ▼务实 《周书》曰:“若作梓材,既勤朴斵,惟其塗丹雘。”此言为国家者,必先实而后文也。夫安国家,利百姓,仁之实也;保基绪,传子孙,孝之实也;辨贵贱,立纲纪,礼之实也;和上下,亲远迩,乐之实也;决是非,明好恶,政之实也;诘奸邪,禁暴乱,刑之实也;察言行,试政事,求贤之实也;量材能,课功状,审官之实也;询安危,访治乱,纳谏之实也;选勇果,习战斗,治兵之实也。实之不存,虽文之盛美,无益也。 臣窃见方今远方穷民,转死沟壑,而屡赦有罪,循门散钱,其于仁也,不亦远乎? 本根不固,有识寒心,而道宫佛庙,修广御容,其于孝也,不亦远乎? 统纪不明,名器紊乱,而雕缋文物,修餙容貌,其于礼也,不亦远乎? 群心乖戾,元元愁苦,而断竹数黍,敲叩古器,其于乐也,不亦远乎? 是非错缪,贤不肖混殽,而钩校薄书,访寻比例,其于政也,不亦远乎? 奸暴不诛,冤结不理,而拘泥微文,纠摘细过,其于刑也,不亦远乎? 行能之士,沉沦草野,而考校文辞,指抉声病,其于求贤,不亦远乎? 材任相违,职业废弛,而捡勘出身,比类资序,其于审官,不亦远乎? 久大之谋,弃而不省,浅近之言,应时施行,其于谏也,不亦远乎? 将帅不良,士卒不精,而广聚虚数,徒取外观,其于治兵,不亦远乎? 凡此十者,皆文具而实亡,本失而末在。譬犹胶板为舟,抟土为檝,败布为帆,朽索为维,画以丹青,衣以文绣,使偶人驾之而履其上。以之居平陆,则焕然信可观矣;若以之涉江河,犯风涛,岂不危哉! 伏望陛下拨去浮文,悉敦本实。选任良吏,以子惠庶民;深谋远虑,以保安宗庙。张布纲纪,使下无觎心;和厚风俗,使人无离怨;别白是非,使万事得正;诛锄奸恶,使威令必行;取有益,罢无用,使野无遗贤;进有功,退不职,使朝无旷官;察谠言,考得失,使谋无不尽;择智将,练勇士,使征无不服。如是,则国家安若泰山而四维之也。又何必以文采之饰,歌颂之声,眩耀愚俗之耳目哉! ▼论举选状 右臣窃以取士之道,当以德行为先,其次经术,其次政事,其次艺能。近世以来,专尚文辞。夫文辞者,乃艺能之一端耳,未足以尽天下之士也。国家虽设贤良方正等科,其实皆取文辞而已。近以《祫享赦》节文:“应天下士人有素敦节行,兼通学术,久为乡里所推者,委转运使、提点刑狱同加搜访,每路各三两人,仍与本处长吏连署结罪保举闻奏。”所举之人,朝廷命本州敦遣,至则馆于太学,待遇甚厚。考试之际,不糊名誊录。既而署等补官,皆过所望。此诚合先王取士之道。 臣谓国家将除积久之弊,立太平之基,天下士大夫皆靡然向风矣。行之未几,忽闻朝廷一切罢之,无不怅然失望。臣诚戆愚,不识所谓,若以所举之人多非实有材行,则当治举将之罪,别加搜访,岂可以一二人谬滥,废天下之举贤?是由因溺而废天下之舟,因噎而废天下之食也。且人之毁誉,或出爱憎,虽复圣贤,不能自免。孔子曰:“众好之,必察焉;众恶之,必察焉。”恐国家亦未可以此遥断否臧,遽行黜陟也。就使其人平昔所行诚有亏缺,古之人或举于渔盐,或举于盗贼,岂可不容其改行自新,而终身弃之乎?且人之行能,迭有短长,若不弃瑕录用,而以一节废之,则失之多矣。 臣愚以为天子抚有四海,海内之士,不可一一身察之也,必资举者,然后能尽天下之才。既用举者之言,授之爵禄,苟不严为禁约,以防其私,则请托欺罔,无不至矣。窃以孝者士之尊行,廉者吏之首务。故汉世举士,皆用孝廉,行之最久,得人为多。臣欲乞应天下知州、府、军、监任内,听举孝廉一人,大藩听举二人,转运使、提点刑狱任内,听举三人,并须到任及一年以上,方得奏举。夫乡举里选,虽为古法,今之为吏者,不得久于其任,士之素行,或不能尽知。若本部无人可举,即听举别部之人素所知者,以充其数。其在京两制以上,听岁举一人,其举状逐时送下贡院,置簿收掌。 每遇科场诏下,即委贡院选择其日以前举主最多者,取三十人申奏,降指挥下本贯,敦遣赴阙。若举主数同者,即以发状先后为次。〔谓君俱有三人举主,则取第三状,日月有前者。〕仍于进士奏名额内减三十人。候到阙日,或陛下临轩亲试,或委中书门下试经义策一道、时务策一道,但以义理优长为上,不取文辞华美。若所对经义乖戾圣意,及时务全不通晓,方行黜落。其及第授官,并与进士第一甲同在明经之上,仍于告身前列坐举主姓名。其所举之人,若犯私罪情理重及正入已赃未及第者,举主减三等,已及第者,减一等坐之,并不以赦原。其公罪及私罪情理轻者,举主不坐。 其未举以前,若曾犯罪,除公案见在,证验明白外,举主亦不坐。即因势要属请求举,及为人属请,并受属请而举之者,并科违制之罪,受赃者并以枉法论。即敦遣不至者,更不就除官。若累经敦遣不至,即乞朝廷临时裁度,特加聘召,不为定制。又国家置明经一科,少有应者。及诸科所试大义,有司不以定去留,盖由始者立格太高,致举人合格者少。 臣欲乞今后明经所试墨义,止问正文,不问注疏。其所试大义,不以明经诸科,但能具注疏本意,说解稍详者为通,虽不失本意而讲解疏略者为粗,余并为不。若能先具注疏本意,次引诸家杂说,更以己意裁定,援据该赡,义理高远,虽文辞质直,皆为优等,与折二通。若不能记注疏本意,但以己见穿凿,不合正道,虽文辞辨给,亦降为不。其明经以六通,诸科以四通以上为合格。若合格人少,即并取粗多者;合格人多,即减去通少者。委试官临时相度,令合元额。又旧制,明经以周易、尚书为小经。今欲乞以周易、尚书、毛诗为一科,三礼为一科,春秋三传为一科,皆习孝经、论语为帖经。又说书一科,议者多以为不当废,欲乞与明经并置,但每次科场,止取十人,奏名在诸科额内,试中受官,并与诸科同。若自以本科及第或出身者,更不得就试说书。如此,则求贤之路广,请托之源绝,浮伪之风息,得人之颂兴矣。 谨具状奏闻,伏候敕旨。 ▼论张叔詹知蔡州状 〔八月下旬上,寻改知卫州。叔詹遂乞致仕,朝廷许之。〕 右,臣窃见前知寿州张叔詹,因本路监司奏,以本州水灾,叔詹非才,乞别差人,寻移知蔡州。伏缘寿、蔡之民,皆陛下赤子,叔詹若为政无状,于民有害,移彼置此,有何所殊?况蔡州封部阔远,户口繁庶,土饶山林,素多盗贼,地望之重,过于寿州,牧守之任,尤须择人,岂有因不才彼斥,更得善处?若叔詹实有才能,惠及于民,则当治本路监司罔上诬贤之罪,使叔詹仍居旧任,不复移易。今臧否不分,进退无据,众口籍籍,皆云未允。臣前上言,为治之要,在于择人赏罚,此亦择人不精,赏罚不当之一事也。况叔詹资性庸下,老而益昏,本无片长,授任过分,其为忝冒,人尽知之,使之从政,所至为害。伏乞朝廷直令致仕,或授以冗散之职,勿使亲民。庶几黜陟明白,无损政体。谨具状奏闻,伏候敕旨。 ▼十二等分职任差遣札子 臣窃以国家张官置吏,任事久则能否著,能否著则黜陟明,黜陟明则职业修,职业修则万事理,此古今致治之要术也。今朝廷明知任官不久之弊,然不能变更者,其患有二:一者仕进资塗等级太繁,若不践历,无由擢用;二者岁月叙迁,有增无减,员少人多,无地可处。此所以熟视日久,而无如之何者也。臣尝不自知其愚贱,私为陛下虑之。窃以今之所谓官者,古之爵也;所谓差遣者,古之官也。官以任能,爵以畴功。今官爵浑殽,品秩紊乱,名实不副,员数滥溢,是以官吏愈多,而万事益废。欲治而清之,莫若于旧官九品之外,别分职任、差遣为十二等之制,以进退群臣。谨具条列如左: 一、十二等之制:宰相第一,两府第二,两制以上第三,三司副使、知杂御史第四,三司判官、转运使第五,提点刑狱第六,知州第七,通判第八,知县第九,幕职第十,令、录第十一,判司簿尉第十二。其余文武职任差遣,并以此比类为十二等。若上等有阙,则于次等之中择才以补之。 一、十二等之中旧无员数者,并乞以即今人数为定员,自今有阙则补,不可更增。 一、十二等之人,德行、学术、政事、勇略、钱谷、刑狱、文辞,各随才授任。其提点刑狱以上,皆无罢满之期,知州、知县、县令四年,余皆三年为满。未满之间,称职有功,则改官益禄,赏赐奖谕,仍居旧任。必须上等有阙,然后选择迁补。其不能称职者,则移易黜废,有罪者贬窜刑诛。 一、同等之人,虽名有尊卑,事有闲剧,地有远近,治有小大,遇迁补之时,不复以资任相压,皆合为一等选择进用。 一、提点刑狱以上,伏乞陛下与执政大臣亲加详择。其知州以下,委之审官院,幕职以下,委之流内铨。遇上等有阙,即于次等之中取职业修举、功利及民、累经褒赏,或有举主数多者,次取常调少过者,以次迁补。 一、应磨勘合改京官,又且依常调差遣,须候上等有阙,即取有功或举主最多者,以次迁补。其自幕职入知县者,并改京官。 一、因资荫得京官者,分监当为三等,初任皆入下等监当,候中等、上等有阙,亦依簿尉、令录之制,取有功或举主多者,以次迁补。若知县有阙,则与幕职混同迁补,但不改官而已。仍自今后以资荫授官者,须历薄尉,不得直除京官。 一、应因贪虐不公,或昏懦废职,坐除免停替之人,永不得复旧等差遣。内别无入已赃,曾经叙理得差遣,或降充监当者,五年之外,有举主五人以上,听复旧等差遣。 右十二等之制,伏望裁择。或有可采,乞下公卿大臣详议,然后施行。取进止。 ▼乞省览制策札子 臣窃以国家本置六科,盖欲以上观朝政之得失,下知元元之疾苦,非为士人设此,以为进取之阶也。臣昨差覆考应制举人所试策,窃见上等三人所陈国家大体,社稷至计,其间甚有可采择者。伏望陛下取正本留之禁中,常置左右,数加省览,以为儆戒。其副本下之中书,令择其所言合于当今之务者,奏而行之。使四方之人,皆知朝廷求直言之士,非以饰虚名,乃取其实用也。及臣前所献五规,虽智识闇浅,辞语鄙陋,然皆臣夙夜尽志竭诚,以思治世之要道,非指陈一事之得失,于有司无所施行。亦望陛下以视朝之隙,时取观之,庶几于圣政或有万分之益。取进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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