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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第三十六 章奏二十一


  ▼留吴奎札子

  臣窃闻王陶除枢密直学士、知陈州,吴奎除资政殿学士、知青州,外议籍籍,皆以为奎不当去。所以然者,盖由奎之名望素重于陶。虽今者封还诏书,径归私第,举动语言,颇有过差,然外庭之人,不知本末,但见陛下为陶之故,罢奎政事,其罚太重,能不怪骇如此?臣恐其余大臣皆不自安,各求引去。陛下新登大宝,先帝梓宫在殡,若举朝大臣纷纷尽去,则于四方观听,殊似非宜。

  臣愚欲望陛下收还奎青州敕告,且留奎在政府,以慰士大夫之望,安大臣之意。陛下以奎违诏而黜之,威令已行;嘉奎质直而留之,用意尤美。奎始负大谴,慑服陛下之英断;终蒙开释,衔戴陛下之深恩,上下驩悦,诚无所损。昔汉高帝疑萧何受贾人金,械系于狱,感王卫尉一言,赦令复位。君臣恩礼,相待如初,况于出入之间,何为不可复留也?陛下素知臣非朋附大臣之人,故敢不避形迹,极意尽言,但为朝廷惜大体耳。乞赐裁察。取进止。

  ▼作中丞初上殿札子

  臣闻澄其源则流清,固其本则末茂。臣蒙陛下圣恩,抜于众臣之中委以风宪,天下细小之事皆未足为陛下言之,敢先以人君修心治国之要为言,此诚太平之原本也。

  臣闻修心之要有三,一曰仁,二曰明,三曰武。仁者非妪煦姑息之谓也,修政治,兴教化,育万物,养百姓,此人君之仁也。明者非烦苛伺察之谓也,知道义,识安危,别贤愚,辨是非,此人君之明也。武者非强亢暴戾之谓也,惟道所在,断之不疑,奸不能惑,佞不能移,此人君之武也。故仁而不明,犹有良田而不能耕也,明而不武,犹视苗之秽而不能耘也,武而不仁,犹知获而不知种也。三者兼备则国治强,阙一焉则衰,阙二焉则危,三者无一焉则亡,自生民以来未之或改也。

  治国之要亦有三:一曰官人,二曰信赏,三曰必罚。夫人之才性,各有所长;官之职业,各有所守。自古得人之盛,莫若唐虞之际。稷、契、皐陶、垂、益、伯夷、夔、龙,各守一官,终身不易。苟使之更来迭去,易地而居,未必能尽善也。故人主诚能收采天下之英俊,随其所长而用之,有功者劝之以重赏,有罪者威之以严刑,譬如乘轻车,驾骏马,总其六辔,奋其鞭策,何往而不可至哉!

  昔仁宗皇帝之时,臣初为谏官,上殿首曾敷奏此语。先皇帝时,臣曾进《历年图》,又以此语载之后序。今幸遇陛下始初清明之政,虚心下问之际,臣复以此语为先者,诚以臣平生力学所得,至精至要,尽在于是。愿陛下勿以为迂阔,试加审察。若果无可取,则臣无所用于圣世矣。取进止。

  ▼乞罢详定押班札子

  臣窃闻宰臣复有文字,乞下礼官详定合与不合押班。臣闻王者设官分职,譬犹一体,以宰相为股肱,以台谏为耳目,固当同心协力,以佐元首。若各分彼我,互争胜负,欲求其身之安,何由可得?近者御史中丞王陶请宰相依旧制赴文德殿押班。宰相若从其所请,岂有后来纷纭,乃坚执不行,迭相激发,遂致王陶语言过差。今王陶既补外官,宰相已赴押班,臣谓朝廷可以无事矣。而宰相复有此奏,万一礼官有希旨迎合者,以为宰相不合押班,台司欲默而不言,则朝廷之仪遂成隳废;欲辨论是非,则与前日之事有何所异?是斗讼之端,则无时休息也。

  陛下新即天位,四方之人,举首倾耳以观大化,而朝廷不闻肃雍济济之风,数有变色分争之丑,臣窃为陛下惜之。况今灾异屡降,饥馑荐臻,官多而用寡,兵众而不精,冗费日滋,公私困竭,戎狄桀傲,边鄙无备,百姓流亡,盗贼将起。朝廷夙夜所忧,宜以此数者为先,而以余事为后。伏望陛下特降圣旨,令宰臣依国朝旧制押班。所有下礼院文字,乞更不令详定。取进止。

  ▼留韩吕札子

  臣窃闻已有指挥,龙图阁直学士韩维差知颖州,侍御史吕景与堂除通判,未知信否。臣愚窃见韩维沈静方雅,于陛下畴昔官僚之中,最有美誉。今者无故称病求出,外人皆不知其故。吕景浑厚刚直,于今日言事之臣,亦为难得。其人身为台官,坐言事罚铜,诚使羞辱难以立朝,不若得贬窜之为快也。然二人者,皆陛下腹心耳目之良臣,一旦俱从外补,二人甚为私便,臣窃为陛下惜之。

  伏望圣慈更赐详度,或且留之左右,使拾遗补阙,诚有所禆益。必若不可留者,其台官乞更不举人,只于旧台官吕大防、郭源明、马默等数内,断自圣意,选择一人,以补其阙。所贵得质直之人,克厌众心。取进止。

  ▼御殿札子

  臣窃见今月十五日,陛下以服药不受慰,群臣无不忧疑。臣窃惟万乘之主,起居动静,系天下安危,况今国家多事之际,尤宜深思远虑。若来日圣体全未得安,臣不敢言。若稍得痊愈,伏望陛下勉强御前殿或后殿,暂见群臣。若有奏事久不退者,虽谕以“近新服药,难为久坐”,使之且退,亦无所害。但使群下略得瞻望清光,则中外之心,自然安帖。取进止。

  ▼宰臣押班第二札子

  臣伏睹今月七日敕文,准四日手诏,今后宰臣赴文德殿押班,自春分后或遇辰牌上,秋分后遇辰正牌上,垂拱殿视事未退,止令传报宰臣,更不过令御史台一面放班,余日并依祥符敕命指挥,永为定制。所有前降下太常礼院详定文字,更不施行者。臣窃见从来垂拱殿视事,比于中书、枢密院及其余臣僚奏事毕,春分以后,少有不过辰初,秋分以后少有不过辰正。自陛下临御以来,惟近因服药,曾于辰牌以前驾起入内,自余皆在辰牌以后。然则自今以往,无事之日,宰臣永不赴文德殿押班也。

  臣窃惟文德殿为天子正衙,宰臣为百僚师率,百僚既在彼常朝,则宰臣理当押班。斯乃前世旧规,自祖宗已来,未之或改。今陛下即政之始,事非有大利害者,恐未须更张。伏望陛下特降圣旨,令宰臣一依国朝旧制押班。若陛下以前者已降手诏,必欲限以时刻者,即乞自春分后遇辰正牌上,秋分后已牌上,并依今月四日指挥施行,犹庶几此礼不至遂废。取进止。

  ▼乞访四方雨水札子

  臣窃见陛下近以久旱为灾,分命使者遍祈岳渎,靡神不举,精诚感通,甘雨降集,诚中外之大庆。然暑月暴雨,多不广远,臣切虑四方州县,尚有未沾足之处。王者以天下为家,无有远迩,当视之如一,不可使恻隐之心止于目前而已。今者京城虽已得雨,伏望陛下不可遽以为秋成可望,怠于忧民。凡内外臣僚有新自四方来者,进对之际,皆乞访以彼中雨水多少,苗稼如何,谷价贵贱,闾阎忧乐,互相参考,以验虚实。既可以开益陛下聪明,日新盛德,又使远方百姓皆知陛下烛见幽远,无所遗忽,衔戴上恩,倾心归附。又使州县之吏,皆知陛下悯恤黎元,留心稼穑,不敢自恃僻远,残民害物。陛下一发德音而收此三善,非独可以行之今日,亦愿陛下永久行之,诚天下幸甚。取进止。

  ▼乞简省举御史条约札子

  臣闻法制之设,贵于简要,而失在烦苛。官人之道,以得贤为本,而资序为末。昔东汉之襄,立“三互”之法,婚姻之家及两州人士,不得对相监临,以是幽、冀二州,久缺不补。蔡邕尝上疏极陈其弊。然则详其末而遗其本,非治世之政也。伏见国家每选御史官,须中行员外郎以下,太常慱士以上,差遣须通判资序,其余条约甚多。是以百僚之中,可举者至少,举而得中者尤稀。近日以来,为弊益甚。盖以屡有覃恩,官品多高,而差遣未至,幸而有资序相值者,则又未必贤矣。夫御史之职,伹当求忠亮方正之人,区区资序,何足比较?臣愚欲望朝廷自今每举御史,其前行员外郎以上,即以本官兼侍御史;三丞以下及知县资序,即具充里行,不复更须逐次陈请,庶几取人路广,有可选择。取进止。

  ▼听断书

  月日,具位臣某,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:

  臣材识驽钝,陛下过听,擢备宪司。臣夙夜尽心,以思厥职,陨首捐躯,无足为报。窃见近岁以来,政府言职迭相攻毁,分为两朋,有如雠敌。所以然者,盖由人臣各务逞其私志,互争胜负,不顾已之是非。人主不忍违逆人情,两加全护,不肯判其得失。是以群下纷纷,日斗于前,而朝廷为之多事者也。臣伏见陛下天性聪明,仁孝恭俭,践阼之初,孜孜求治,此诚尧、舜之资,群生之福也。群臣幸得遭遇此时,不务将顺圣德,纪纲治体,革政事之久弊,救百姓之疾苦,而各为私斗,不知穷极,诚可罪也。

  臣闻人君之尊,与天地同体,以刚健为德,以重厚为威,照微当如日月,发言当如雷霆。昔汉武帝谓田蚡曰:“君除吏尽未?吾亦欲除吏。”又谓卫青曰:“郭解布衣,权至使将军自言,此其家不贫。”人主之言,若皆切当如此,群臣安得不畏服哉?夫心知其非,而面徇其情,口顺其说,依违两可,此最人君之大患也。今国家政事,未有不先经两府相与商议,然后施行,关防秘密,外人莫得而知。及诏令已下,台谏方得闻之。若事有未便,从而论列,陛下还复下之两府。人之常情,自非大贤,谁肯以已之所谋为非,而以它人之言为是哉?必须排摈沮抑,以为难从。此人主之所以独取拒谏之名,而大臣私得专权之便者也。

  臣愚伏望陛下自今应有臣僚上言朝廷阙失者,陛下当清心审虑,自以大公至正之道决之。若大臣所谋果是,不必顾恤言者;言者所陈果当,不必曲顺大臣之意。位无高下,言无先后,唯是之从,又何纷纭之足患哉?必若其人等固有争执者,陛下亦当再审察,更以理道往返,与相诘难,以尽其情,果有可取,勿惮改为,若汉宣帝之于赵充国,则万事无不当矣。必若理道是非显然在目,而其人执迷文过,强很不已者,虽加罪黜,天下岂以为不可哉?如此,则岂惟事得其正,亦使威福之柄尽归帝室矣。凡天下之事,是非未明,则不可不慎;是非既明,则在陛下决而行之。臣前日所谓惟道所在,断之不疑,奸不能惑,佞不能移者,正谓此也。伏惟圣明俯加裁察。臣某昧死再拜。

  ▼乞不更责降王陶札子

  臣窃闻政府以王陶上表言辞狂率,恣为诋毁,多过其实,欲有敷奏,乞重加责降。审或如此,恐不可许。何则?自仁宗皇帝已来,委政宰辅,宰辅之权,诚为太重。加以台谏官被贬者,多因指大臣之过失,少因犯人主之颜色,是威福之柄,潜移于下。陛下方将奋乾刚之盛德,伸元后之威断,收还利器,以救其弊。今者王陶肆其褊心,失于详审,言语不密,流布远近。虽实有罪,然陶前者出知陈州,陛下盖以先帝梓宫在殡,特为大臣屈意行之。今若又以表文诋毁大臣,重加责降,臣恐人主之权益去,大臣之势遂成,兴衰之机,于此乎在,不可不察也。

  臣愚伏望陛下于执政进呈王陶《谢上表》之际,但谕以躁人之辞,不足深罪,前已左迁在外,岂可更加贬责?若其再三执奏,陛下当正色语以“王陶前作中丞,讥切朕躬,非无过当之言,朕亦未尝加怒,欲以开广言路,岂可触犯卿等?”则必欲再三责降,方为快意邪?若犹执奏不已者,陛下但不复应答,彼当自退。所以然者,非以保全王陶,盖欲使其余臣僚知陛下英武可恃,万一它日大臣有欺罔聪明为大罪者,群臣敢言之耳。凡此皆陛下圣智所能自知,臣复屑屑尽言者,诚荷陛下不世之恩,贪于报効,不复自顾形迹之嫌故也。取进止。

  ▼王广渊札子

  臣闻明君之政莫大于去奸;忠臣之志莫先于疾邪。陛下不知臣无似,使待罪宪府,受任以来,于今踰月,而寂无所纠,诚负大恩。伏见直龙图阁兼侍读王广渊,以小人之质,有倾巧之材,苟求进身,无所不至。外依政府,内结近习,数年之间,致位清显。国家本以龙阁宠贤彦,迩英待儒雅,皆非广渊所宜滥处。陛下即位以来,未闻放黜奸邪,以警群臣。广渊于朝列之中,为奸邪之尤者。伏望陛下奋发乾刚,首加斥逐,夺去职名,除一远地监当,亦足以醒天下之耳目。取进止。

  ▼高居简札子

  臣闻古人有言:“堂上不粪,则郊草不瞻旷耘。近者不治,则不暇及远也。”窃见勾当御药院高居简,资性奸回,工谗善佞,久处近职,罪恶甚多。臣谨案祖宗旧制,勾当御药院官至内殿崇班以上,即须出外。盖以日月寖久,官资稍高,则防其凭恃威灵,窃弄权柄,远鉴汉唐之祸,深为子孙之虑故也。陛下即位之初,内臣以覃恩迁官者尽补外职,独留御药院四人,天下首以此一事讥陛下之失。况居简于众人之中最为狡猾,而陛下特加宠信,待以腹心,中外指目,大玷圣德。臣职在绳纠,不敢不言。伏望圣慈遵祖宗令典,应句当御药院官至崇班以上者,尽授以向外差遣。其高居简,乞远加窜逐,以解天下之惑。取进止。

  ▼王广渊第二札子

  臣近曾上言直龙图阁兼侍读王广渊倾巧奸邪,乞尽夺去职名,除一远地监当,至今未闻指挥。臣窃惟广渊所为,布闻海内,陛下昔在宫邸,岂不备知?何寂微臣,更有详述?《书》曰:“任贤勿贰,去邪勿疑。”此大舜所以成大功也。陛下若未知广渊之为贤与不肖,尚容致疑;若果知广渊奸邪之状,则岂可复置之左右而不速去之哉?夫佞人者,巧于求合,变故万端,虽圣贤所不能察。是以帝尧畏巧言令色孔壬,而孔子教颜渊以远佞人。夫尧与颜渊非不明也,苟不畏而远之,则有时而惑之矣。伏望陛下依臣前奏,其王广渊早赐黜逐。取进止。

  ▼赈赡流民札子

  臣窃见朝廷差官支拨粳米于永泰等门,遇有河北路流民逐熟经过,即大人每人支米一斗,小儿支与米五升,仰子细告谕在京难以住泊,今速往近便丰熟州军存活者。臣窃思之,如此处置,欲以为恤人之名,掩人耳目则可矣,其实恐有损无益。何以言之?向者或闻河北有人讹传京师散米者,民遂襁负南来。今若实差官散米,恐河北饥民闻之,未移者因兹诱引,皆来入京。京师之米有限,而河北流民无穷,既而无米可给,则不免聚而饿死,如前年许、颍二州是也。

  今禾苗既伤于旱,蝗蝻日益滋生,秋田丰歉,殊未可知。一斗五升之米,止可延数日之命,岂能济其饥馑之厄哉?凡民之情,见利则趋之,见害则避之。若京师可以住泊,虽驱之亦不肯去;若外州可以存活,虽留之亦不肯止,固非数人口舌所能告谕,故臣以为有损无益也。臣闻民之本性,坏土重迁,岂乐去其乡里,舍其亲戚,弃其丘垄,流离道路,乞匄于人哉?但以丰稔之岁,粒米狼戾,公家既不肯收籴,私家又不敢积蓄,所收之谷,随手糜散,春指夏熟,夏望秋成,上下偷安,莫为久计。是以稍遇水旱螽螟,则糇粮已绝,公私索然,无以相救。仰食县官既不能周,假贷富室又无所得。

  此乃失在于无事之时,不在于凶荒之年也。加之监司守宰多不得人,视民之穷,曾无矜闵,增无名之赋,兴不急之役,吏缘为奸,蠹弊百出,民搏手计穷,无以为生,则不免有四方之志矣。意谓它处必有饶乐之乡,仁惠之政,可以安居,遂伐其桑枣,撤其庐舍,杀其耕牛,委其良田,累世之业,一朝破之,相携就道。若所诣之处复无所依,使之进退失望,彼老弱不转死沟壑,壮者不起为盗贼,将安归乎?是以圣王之政,使民安其土,乐其业,自生至死,莫有离散之心。为此之要,在于得人。

  以臣愚见,莫若谨择公正之人为河北监司,使之察灾伤州县,守宰不胜任者易之,然后多方那融斛斗,各使赈济本州县之民。若斛斗数少,不能周遍者,且须救土著农民,各据版籍,先从下等次第赈济,则所给有限,可以豫约矣。若富室有蓄积者,官给印历,听其举贷,量出利息,候丰熟日,官为收索,示以必信,不可诳诱,则将来百姓争务蓄积矣。如此,饥民知有可生之路,自然不弃旧业,浮游外乡。居者既安,则行者思返。若县县皆然,岂得复有流民哉?臣前曾上言,“王者以天下为家,不可使侧隐之心止于目前而已。”此特河北流民路过京师者耳,窃闻其它灾伤之处,流民亦为不少。若臣言可采,伏望圣慈依此行之。取进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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