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司马光 > 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 | 上页 下页 |
卷第六十二 书启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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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答孙察长官书 〔之翰待制之侄也〕 十一月二十七日,涑水司马光,再拜复书崇信贤令孙君足下: 蒙贶书,兼示以尊伯父行状墓志及所著《唐史记》,令光为之碑,以纪述遗烈。以尊伯父之清节令望加之光自幼稚至于成人,得接侍周旋,今日获寓名丰碑之末,附以不朽,何荣如之。虽文字鄙拙,亦不敢辞,顾有必不敢承命者,惟足下察之。光向日亦不自揆,妄为人作碑铭,既而自咎曰:“凡刊瑑金石,自非声名足以服天下,文章足以传后世,虽强颜为之,后人必随而弃之,乌能流永久乎?彼孝子孝孙欲论撰其祖考之美,垂之无穷,而愚陋如光者,亦敢膺受以为已任,是羞污人之祖考,而没其德善功烈也,罪孰大焉。”遂止不为。 自是至今六七年,所辞拒者且数十家,如张龙图文裕、张侍郎子思、钱舍人君倚、乐卿损之、宋监子才,或师或友,或僚宩,或故旧,不可悉数,京洛之间尽知之。傥独为尊伯父为之,彼数十家者必曰:“是人也,盖择贤不肖而为之也。”为人子孙者,有人薄其祖考,宜如何雠疾之哉? 以光么么,使当此数十家之雠疾,将何以堪之?所以必不可承命者,此也。虽然,窃有愚意,敢试陈之,唯足下采择焉。今世之人,既使人为铭,纳诸圹中,又使它人为铭,植之隧外。圹中者谓之志,隧外者谓之碑。其志盖以为陵谷有变,而祖考之名犹庶几其不泯也。然彼一人之身尔,其辞虽殊,其爵里勋德无以异也,而必使二人为之,何哉?愚窃以为感矣。今尊伯父既有欧阳公为之墓志,如欧阳公可谓声名足以服天下,文章足以传后世矣,它人谁能加之?愚意区区,欲愿足下止刻欧阳公之铭,植于隧外以为碑,则尊伯父之名自可光辉于无穷,又足以正世俗之惑,为后来之法,不亦美乎?未审足下以为何如?光再拜。 ▼答福昌张尉来书 五月五日,陕人司马光,谨复书福昌少府秘校足下: 光行能固不足以高于庸人,而又退处冗散。属者车骑过洛,乃蒙不辱而访临之,其荣已多。今又承赐书,兼示以新文七篇,岂有人尝以不肖欺听闻邪?何足下所与之过也!始惧中愧,终于感藏以自慰,知幸知幸! 光以居世百事无一长,于文尤所不闲。然窃见屈平始为骚,自贾谊、东方朔、严忌、王子渊、刘子政之徒踵而为之,皆蹈袭模仿,若重景迭响,讫无挺特自立于其外者。独柳子厚耻其然,乃变古体,造新意,依事以叙怀,假物以寓兴,高扬横骛,不可羁束,若咸、韶、护、武之不同音,而为闳美条鬯,其实钧也。自是寂寥无闻,今于足下复见之,苟非英才间出,能如此乎?钦服慕重,非言可迨。然彼皆失时不得志者之所为。今明圣在上,求贤如不及。足下齿发方壮,才气茂美,官虽未达,高远有渐。异日方将冠进贤,佩水苍,出入紫闼,吁谟黄阁,致人主于唐虞之隆,纳烝民于三代之厚,如斯文者,以光愚陋,窃谓不可遽为也。不宣。光再拜。 ▼与王乐道书 昨日光退,与郭秀才再三评议。乐道所苦,盖本非大病,但药物过分剂,衣食不适宜,致困惫如此耳。光虽不晓医,观乐道羸瘠虽甚,然精神声气,殊未觉衰。愿乐道姑自保养,勿为过虑。凡人之所赖以生者,天地中和之气也。若不节饮食衣服,直以极热极寒疏利之药循环攻之,使中和之气何以自存乎?况今乐道之疾,上热下寒,服凉药则热未去而寒益甚,服温药则寒未减而热益加。然则所服之药,皆有损而无益也。 光愚,欲望乐道尽屏去诸药,〔必不得已,止服参苓之类,扶助胃气可也。〕只调饮食,以待病气自退。饮食不惟禁止生冷,亦不可伤饱,亦不可伤饥。粟米性温,作薄糜以药强服之,且有谷气以助养臓腑。衣服不可过薄,亦不可过厚。加之弃置万事,勿以经怀,沉听内视,藏心于渊,恬淡逍遥,归于自然,使神安志适,骨肉都融,则中和之气,油然自生。如此养之旬月,何疾不瘳矣。 夫欲速则不达,半岁之病,岂一朝可愈?但当去其害之者,勿令过与不及,俟气血徐徐自复,则善矣。光夙夜为乐道思之,无以出此,辄敢献其区区。虽其言似迂,然收効甚远,在聪明详择之。 ▼答新知滋州陈大夫游古书 正月二十二日,涑水司马光,再拜复书知府大夫足下: 光虽未获展际,然与令侄公廙相知,为日固久。近蒙贶书,并宠示先相国文集一通,三复书文,傀汗满颜。伏惟先相国闳才茂勋,布在竹帛,以其余力,发挥于文。光自为儿未齓时,固已诵相国之诗,况于今日瞻仰遗文,譬如蓬莪生泰山之隅,依附而不知其高;鯈鲋历渤澥之尾,游泳而莫测其广。足下乃比之杨雄遇明哲君子,过矣。此岂后进小生所宜当也。 前岁公廙校正先集,欲刻板摹之,广传于世。光幸以邻居,公廙每有一事未明,一字未正,必垂访问。苟浅学所能及者,未尝敢有隐也;所不能及者,亦不敢质而阙之。请公廙访诸能者,比特磨研编削之比耳,岂足为有功于先集哉?乃蒙足下勤勤相谢,又褒借太过,虽增君子谦谦之美,顾小人不敢受而有,殆无地以自处。所幸者得閟藏先集,以诒子孙,俾转相授,以永其传,乃其志也。不宣。光再拜。 ▼答景仁论养生及乐书 光启:近于梦得处连得所赐两书,闻泛西湖,浮水登香菜楼,望陉山,起居甚适,差尉勤想。又蒙教以宜观素问病原,有疗病导引之方,且云铸周鬴汉斛已成,欲令光至颖昌就观之。虽古之儒者,闻善相告,见善相示,勤勤恳恳,殆不过此。其幸与感,何可胜言。但以家兄约非久入洛,须留此待之,不可舍去,故未敢轻诺,徒增耿耿耳。景仁所教诚善矣。孔子曰:盍各言尔志。 窃不自揆,敢尽其所闻可以养生及治乐者,荐于左右。譬犹嘉谷既殖,必使佣役从而耘耨之;大厦既构,必使贱工从而砻斵之,然后克成其粹美。景仁可能不鄙而听之乎?常记昔者与景仁同在贡院充点检官主文,试进士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论。当是时,场中秉笔者且千人,皆以为民之生无不禀天地中和之气也。其文辞之美固多矣。 以愚观之,似皆未得刘康公之指,常欲私出鄙意而论之,因循汨没,卒不能就,于今三十五年矣。因景仁教以养生之道,敢试言之。康公之言曰:“民受天地之中以生,所谓命也。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,以定命也。能者养之以取福,不能者败之以取祸。今成子惰,弃其命矣。”盖所谓生者,乃生存之生,非始生之生也。夫中者,天地之所以立也,在易为太极,在书为皇极,在《礼》为中庸,其德大矣至矣。就其小小者言之,则养生亦其一也。 何以知之?夫人之有疾也,必自于过与不及而得之。阴阳风雨晦明,必有过者焉;饥饱寒燠,劳逸喜怒,必有偏者焉。使二者各得其中,无疾矣。阴阳风雨晦明,天之所施也;饥饱寒暑,劳逸喜怒,人之所为也。人之所为,苟不失其中,则天之所施,虽过亦弗能伤矣。木朽而蝎处焉,肉腐而虫聚焉。人之所为,不得其中,然后病袭焉。故曰:“养备而动时,则天不能病也。”是以圣人制动作礼义威仪之则,所以教民不离于中,不离于中,所以定命也。能者则养其中以享福,不能者则败其中以取祸。是皆在已,非在它也。《诗》云:“人而无礼,胡不遄死。”《记》曰:“人有礼则生,无礼则死。人无礼则失中,失中则弃命矣。” 刘康公所以能知成肃公之将死,盖用此道也。彼《素问》病原之说虽佳,恐漫汗支离,不若此道之为明且约也。昔者圣人造次而动,不爽于和,纵心所欲,不失其中,施之于身,则有余矣,将以教天下,垂后世,则未能也。是故调六律、五声、八音、七始以形容其心,制吉凶、宾、军、嘉礼以轨物其德。使当时及后世之人,虽四海之远,千载之久,听其乐则洋洋乎其心和,常若圣人之在其上;循其礼则肃肃然其体正,常若圣人之处其旁。是以大夫无故不彻簨簴,士无故不彻琴瑟,朝夕出入起居,未尝不在礼乐之间,以收其放心,检其慢志,此礼乐之所以为用也。 周室既衰,礼缺乐弛,典章云逸,畴人流散,律、度、量、衡不存乎世,咸、英、韶、护不传乎人。重以暴秦焚灭六籍,乐之要妙,存乎声音,其失之甚易,求之甚难。自汉以来,诸儒取诸胸臆,以亿度古法,牵于文义,拘于名数,校竹管之短长,计黍粒之多寡,竞于无形之域,讼于无证之庭,迭相否臧,纷然无已,虽使后夔复生,亦不能决。彼周鬴出于考工记,事非经见,是非固未得而知。如汉斛者,乃刘歆为王莽为之,就使其真器尚存,亦不足法。况景仁复改其制度,恐劳役心力,费铜炭而已。孔子曰:“礼云礼云,玉帛云乎哉?乐云乐云,钟鼓云乎哉!” 今先王之乐,余音遗文既不可得而睹闻矣,盍亦返其本乎?《乐记》曰:礼乐不可斯须去身。致乐以治心,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。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,乐则安,安则久,久则天,天则神。天则不言而信,神则不怒而威,致乐以治心者也。致礼以治躬则庄谨,庄谨则严威。中心斯须不和不乐,则鄙诈之心入之矣。外貌斯须不庄不谨,而易慢之心入之矣。乐也者,动于内者也;礼也者,动于外者也。乐极和,礼极顺。内和而外顺,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,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。此乐之本,礼之原也。 夫乐之用不过于和,礼之用不过于顺。二者非徒宜于治民,乃兼所以养生也。如光者,虽知之,常病未能行之。今老矣,犹庶几强勉而学焉,以养其余生。亦愿景仁共勤此道,捐其末,求其本,舍其流,取其原,致乐以和其内,致礼以顺其外。内和则疾疹不生,外顺则灾患不至。疾疹不生则乐,灾患不至则安。既乐且安,志气平泰,精神清明,畅乎四支,浃乎百体。如此,则功何以不若伶伦、师旷,寿何以不若召康、卫武?《医经》《病原》皆可焚,周鬴汉斛皆可销矣。景仁以为何如哉?抑礼乐乃天地人之大伦,自古大贤君子尚不敢轻议,而狂简小子辄妄言及之,是宜得诛绝之罪于圣人。赖景仁之知我,如鲍叔之知管仲也。不以为僭,不以为狂,庶几有可采择于其中焉。不宣。光再拜景仁正议七兄左右。 ▼与范景仁书 光启。范朝散来,领二月二十三日及晦日两书。所云递中书未尝得,盖二十三日书即是也。夫治心以中,此舜、禹所以相戒也;治气以和,此孟子所以养浩然者也。孔子曰:“爵禄可辞也,白刃可蹈也,中庸不可能也。”然则中和者,圣贤之所难。而来示谓光心未尝不平,气未尝不和,犹不免于病,此言过矣。以光方于古人,乃下之下者也,于圣贤之道,曾不能望其藩篱,然亦知中和之美,可以为养生作乐之本。譬如万物皆知天之为高,日之为明,莫不瞻仰而归向之,谁能跂而及之邪?向所以荐于左右者,欲与景仁黾勉共学之耳,安能遽入其域邪?至于景仁,夫冬为酒所困,发于耳,发于牙,是亦过中之所为也。又云:“今之尺乃古之尺,今之权衡乃古之权衡,惟量比所为律十三分二之大。此无它,出于魏晋以来贪政也。” 光谓:尺量权衡,自秦、汉以来,变更多矣。今之尺与权衡,岂得犹是先王之所用邪?彼贪者知大其量以多取人谷,岂不知大其尺以多取人帛,大其权以多取人金乎?且尺量权衡,公私所共用也,敛之以大量,则给之亦以大量,贪者何所得乎?此则众共知其不然明矣。“黄金方寸,其重一斤”,恐亦据今之尺与权衡言之耳。唐自安、史之乱,雅乐工器,什不一存,逮于黄巢,荡无孑遗。有殷盈孙者,更按《考工记》,始铸镈钟十二,五代用之,周世宗更命王朴考正其音律。今以景仁律验之,在未位者已中黄钟,则是太常镈钟下七律也,不知何故反以为合?又景仁所谓律与鬴斛之分数,光未甚解,岂非语其容受邪?景仁亦以千二百黍为龠,则二百四十万黍为一斛,以今斛概之,何啻大十三分之二邪?此皆愚所不及,非面议莫之尽。向谓景仁必入洛,庶得相与极论养生作乐之本。今景仁既不来,光又不得往,郁郁之志,殊未央也。不宣。光再拜。 ▼答景仁书 光再拜。自四月来,连于梦得处领三书,以无的便,久未之报。惟景仁必能察其非惰慢也。来书主《鬴斛论》甚确。光寡学,于钟律实所不解,不足以辨是非。向者互相攻难,聊资戏笑耳。今若喋喋为报,乃是求胜而强相加,争言而竞后息,非素志也,且置是论。至于“中和”为养生作乐之本,此皆见于经传,非取诸光之胸臆,不可忽也。 《诗》云: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”鹿得美草,犹呼其类共食之,况君子得美道,可不告其执友而共学之乎?何光区区仰告之勤,而景仁却之之坚,曾不熟察也。来示云:“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”言帝王中和之化行,则阴阳和,动植之类蕃,非为一身除病也。夫和者,大则天地,中则帝王,下则匹夫,细则昆虫草木,皆不可须臾离者也。岂帝王则可行,而一身则不可行邪?人苟能无失中和则无病,岂待已病然后除之邪?夫养生用中和,犹割鸡用牛刀,所益诚微,然生非中和,亦不可养也。譬如用勺水涤一器,景仁见而责之曰:“夫水之所以浮天载地,生育万物,汝何得用之涤器?”如此则可乎?不可乎? 又云:“孟轲养浩然之气,言荣辱祸福不能动其心,非除病之谓也。夫志,气之帅也,苟不以中和养其志,气能浩然乎?苟气不浩然,则荣辱祸福交攻之,终日戚戚,陨获充诎,能无病乎?孔子曰:‘仁者寿’。”又曰:“大德必得其寿。”彼仁与德,舍中和能为之乎?又云:“向之病,诚犹饮食过中。”是过饮食之中,非中和也。光诚愚,不知饮食之中,非中和更为何物也。光所愿者,欲景仁举措云为,造次颠沛,未始不存乎中和,岂于饮食独舍之乎?此则尤所不解也。 夫中和之道,崇深闳远,无所不周,无所不容。人从之者如鸟兽依林,去之者如鱼鰕出水,得失在此,于彼奚损益焉?而光重复反复言之,犹嘘温以助春,吹寒以佐冬,徒自困苦,夫何为哉?正身遇所忠爱,不能自默耳。夫已自未能力行,而遽以强人,此孔子所谓“道听而途说”,宜人之未见信也。然景仁明如离朱,中和之益,著于南山,岂景仁所不能睹哉?或者偶未之思耳。向者所蒙教诲,何敢忘之?但承其意,不承其术。谨当熟读中庸,以代素问、巢原,熟读乐记,以代《考工记》《律历志》,庶几有得于桑榆,启发其端,皆自益友之赐也。至幸至幸!至感至感!不宣。光再拜景仁七兄左右。 ▼答两浙提举赵宣德㞦书 光顿首再拜。比见邸报,闻先大资少保违去盛世,惊怛惋痛,衷怀如割。以道远无便,无由发疏致慰。昨晚兵人来,忽辱示问,并郑君所为行状,欲令光作志文。光实何人,望先公名德,何啻倍蓰什百。向获接侍之久,蒙知顾之厚,今得论撰盛美,自托不朽,何幸如之!顾以光不为人作碑志已十余年,所辞拒者甚多。往岁有孙令以书见属,欲令光撰其伯父之翰碑。光时复书,叙不可为之故颇详。是后又辞。王乐道、曾子固等数家,皆以此书呈之。 去年富公初薨,光往吊酹。其孤朝奉在草土中号哭自掷,必欲使光作墓志。又遣人来垂谕,至于三四,光亦以所以语孙令者告之,竟辞不为。今若独为先公为之,则是有所轻重厚薄。足下试以尊意度之,谓光敢为之乎?不敢为乎?此则不待光辞之毕,足下必尽察之矣。况先公清节直道,著于海内,皎如列星,决不沉没。它年所以取信于世者,在《国史》《列传》,岂待光鄙陋之文,然后彰彰乎?方今群公文章高出于众,论议为人所信者,何可悉数?足下不求于彼,顾遣使者自衢至洛,走数千里,专以相委。荷雅意期待如此之重,乃敢仰违尊命,俾使者虚返,其为罪戾,擢发有余。所冀大君子聪明通恕,知其非可为而不为也。惭懅恐悸,言不能尽。光顿首。 ▼答怀州许奉世秀才书 五月四日,涑水司马光再拜,复书许君秀才足下: 去年十二月,怀州人来,蒙惠书。自尔日欲因王判官寓书报谢。俗事汩没,继以国丧,奔走京师,往返殊无暇,稽慢之罪,固无所逃。光性愚鲁,自幼诵诸经,读注疏,以求圣人之道,直取其合人情物理、目前可用者而从之。前贤高奇之论,皆如面墙,亦不知其有内外中间为古为今也。比老,止成一朴儒而已。向屡闻王君具道盛美,云道甚高,学甚精,孝悌隆闺门,名义著乡里。常延颈企踵,睎仰声采,固非一日。不意过听,遽诒之话言,仍示以所述孝睦事迹。 夫孝悌者,仁义之实;敦睦者,政化之本。光以是窥足下之志,固不待承颜接辞而后知之矣。钦服钦服!夫玉韫穷山,十仞之土不能掩其光;珠潜深渊,岸草为之不枯。足下始进德修业,但恐大名不免彰彻于世,勿病人之不已知也。光属受诏守陈,不久留于洛。王君多沿牒在外,今日暂见之,来旦复出,辄走此布区区,草率不悉。仍封旧注《古文孝经》一册,容易上呈,庶达鄙志。光顿首再拜。 ▼答武功石令飞卿启 光启:县人来,蒙示《启事》千余言。大指以为明天子在上,宜以时起佐万一,以泽斯民,不宜专务自逸。何足下期待之过,而责望之重也。捧读战栗,流汗及踵。光闻君子拟人,必于其伦。仲尼圣人也,自生民以来,未之有也。而足下语及不肖,动辄以仲尼泛之。此虽甚愚不辨菽麦之人,亦不敢当。无乃重增不肖之罪,而为足下失言之累乎?不可不可!光自惟德行、文学、言语、政事,一无所长,在稠人间,仅及下中。但事君不敢欺,得官非智力所任者,不敢轻受。此固为士者之常守,无足言者。而世俗闾阎之人,遽相与惊怪,从而誉之。 光闻之,每踧踖发惭,不自知其何以致之,盖所谓“名浮于实”者也。性戆滞,不晓时务,比又苦衰疾,不堪治民,遂自乞冗员,苟窃微禄,以庇身养族。天子怜其无它恶,直不才耳。而尝历事三朝,今虽昏耄无所用,不忍弃捐,俾之掌留台道宫,月给钱粟,而不责以职事。如疲牛老马,尚以莝豆饲之,不求其任重致远。脱其纼鞅,纵之林野,使之徜徉自适,以尽其天年。此乃天子至仁,虽天地之覆载,沧海之涵容,未足以谕,而草木鱼虫无一毫之益以报盛德。乃光有负于朝廷,而朝廷实无负于光也。 光岂敢养高傲世,钓名邀利邪?光胸中何所有,而足下欲迫之使立朝廷,佐下风邪?且明天子在上,进贤退不肖,褒勤黜惰,皆决于掌握。为人臣者,身非己有,如金在镕,泥在钧,惟甄冶之所为,用舍进退,岂得自专邪?窃恐足下误信世俗之谈而有是言也。愿勿以骐骥之皮蒙驽骀之背而策之使一日千里,幸幸甚甚! ▼与刘道原书 光再拜。光少时惟得高氏小史读之,自宋讫隋,正史并南、北史,或未尝得见,或读之不熟。今因修南北朝通鉴,方得细观,乃知李延寿之书,亦近世之佳史也。虽于禨祥诙嘲小事,无所不载,然叙事简径,比于南、北正史,无烦冗芜秽之辞。窃谓陈寿之后,惟延寿可以亚之也。渠亦当时见众人所作五代史,不快意,故别自私著此书也。但恨延寿不作志,使数代制度沿革皆没不见。 道原五代长编若不费功,计不日即成。若与将沈约、萧子显、魏收三志,依隋志篇目删次补葺,别为一书,与南北史、隋志并行,则虽正史遗逸,不足患矣。不知道原肯有意否?其符瑞等皆无用,可删。后魏释老志取其要用者,附于崔浩传后,官氏志中氏族附于宗室及代初功臣传后,如此则南、北史更无遗事矣。 今国家虽校定摹印正史,天下人家共能有几本?久远必不传于世。又校得绝不精,只如沈约叙传,差却数板亦不寤,其它可知也。以此欲告道原,存录其律历、礼乐、职官、地里、食货、刑法之大要耳。不知可否?如何如何?光再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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