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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行婆传


  行婆张氏,潍州昌乐人,父为虎翼军校。张氏生七年,继母潜使侩者鬻之,绐其父云失之。父哭之,一日失明,由是落军籍为民。侩者鬻于故尚书左丞范公家,字曰菊花,范氏以媵其女,适泗州人三班借职金士则。张氏勤谨,其主家爱之,与父别凡二十一年,一旦遇之于范氏之门而识之,遂辞范氏,与父俱归。父怒继母,欲殴而逐之。张氏曰:“儿非母不得入贵人家,母乃有德于儿,又何怨焉?今赖天之力,得复见父,若儿归而母逐,儿何安焉?”父乃止。父时年且八十,无他子,家甚贫,鬻薪为业。昌乐有故田园,为人所据,张氏乃与父母归乡里,讼于州而得之。未几,父卒,张氏养继母尽子道。母老不能行,所适稍远,则张氏负之。

  母卒,张氏嫁为里民王祐妻,生一男二女。祐早卒,诸孤皆幼,张氏鞠之,不从人。既长,毕婚嫁,乃谓其子曰:“吾素爱浮屠法,里中有古寺,废已久,吾当帅里人修之,弃家处其中,不复为尔母矣。”里人闻之,争助以财。不日立堂殿厨庑,塑绘佛像,营储㣥皆备。每戒其子毋得至寺,曰:“寺有众人之财,将以兴佛事,吾一毫不敢私也。汝来,使吾无以自明。”金士则之妹,余嫂也。元丰中,张氏自潍之泗省金氏,又自泗之陕省余嫂,徒步数千里,曰:“吾故时主家,不可忘也。”

  嫂,置诸园门之傍,独处一室,日一蔬食,读佛书。每与女仆语,专诲以忠勤,有不受而诟之者,辄拜谢不与校。遇劳辱之事,则以身先之,与之钱刀衣服,固辞,强之,不得已,辞多受少。见尺薪寸帛不忍弃,必拾以归,爱之如己物。女仆之幼者,则为之栉沐纫缝,视之如己女。至于猴犬,饮食以时,无不驯服。张氏去,辄数日悲鸣不食。余熟察其所为而异之,因谕之曰:“妪已老,幸有子,不与之居以终其身,而栖栖汲汲,周游四方,竟何为乎?”张氏曰:“凡学佛者,先应断爱。彼虽吾子,久已舍之,不复思也。”

  呜呼!世之服儒衣冠、读《诗》《书》,以“君子”自名者,其忠孝廉让能如张氏者几希,岂得以其微贱而忽之邪?闻其风者,能无作乎?向使生于刘子政之前,使子政得而传之,虽古烈女,何以尚之?惜乎为浮屠所蔽,不得入于礼义之塗。然其处心有可重者,余是敢私记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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