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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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佩玉卸下包裹,解下了腰围的宝剑坐下。董翁仕官年久,阅历极深,见佩玉丰姿韶丽,体态端庄,于风流美秀中,显露出严肃英爽之气,蛾眉带煞,凤目含威,举止豪迈,谈吐爽利,而且孤身远行,急装剑靴,打扮得与世俗脂粉女子,全不相类。更且解下腰带,便即伸直,明看出是一柄宝剑,看这种种形色,便料定她是侠客一流,外面却装作不知,故意询问佩玉的姓名籍贯,一个女儿家,为何远行无伴,不怕江湖险难吗?一面问着,一面心里暗想道,如是这流人,决不肯将自己真实来历告诉人,且看她怎样答对我。 佩玉见问,除了把选婿一节隐瞒不说,只说是要南北各地名山胜景游览一番,增长见闻而外,余下的姓名籍贯和自己的剑术武艺全都一一叙述。董翁游宦南北多年,早就耳闻金陵七侠中第一擅剑术的女侠孤凤凰吕飞英的来历声名。听佩玉自承是飞英的侄女,不觉肃然起立,拱手笑道:“原来姑娘乃是当代大侠的侄小姐,名士吕晚村先生的曾孙小姐,老拙真是失敬之至。” 佩玉性情直爽,只知实话实说,却没想到董翁竟会晓得自己家世,和曾祖晚村、姑姑飞英的名头,这等清楚,反倒大为惊异。转问董翁,何以知道自己便是晚村先生的曾孙女儿?董翁大笑道:“刚才姑娘不是谈说姓吕家住在栖霞山中,武艺剑术和令姑学的么,令姑是晚村先生的孙女,逃避家难,隐居栖霞山,侠义的声名,著称海内,有识者无不知之,岂但老朽,小姐既是她的侄女,当然是晚村先生的曾孙女了。哎,令曾祖为了文字冤狱的株连,竟遭身后之惨,真是可欺。故交世友,闻之者谁不扼腕痛心,不过得有令姑同小姐两代孙会替他吐气,神灵有知,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。老朽先人和晚村先生生前,都是文字至交,提起来小姐和老朽两家,还有很深的世谊哩。” 佩玉闻言,连忙起身敛衽道:“原来是老世伯,侄女不知,多有冒渎,尚乞谅恕。” 董翁谦逊了几句,佩玉便问董翁的身世来由,这回南下,要赴何地?董翁叹息道:“说起来话长着哩!天已傍晚,该是吃饭的时候了,小姐不觉着饥饿吗?且待吃完了饭,闲着没事,再细细地说吧。”说罢便命仆人开饭,船上远行,一切都是现成的。少时开上来一桌四碟八碗的便餐,董氏翁媪便让佩玉上座,佩玉不肯道:“老世伯不是外人,赏饭当然不辞,不过侄女乃是晚辈,万无上座之理。”说着便和董女坐在下面一起,董翁无法,只得随她。 佩玉不解客气拘束,肚子本饿,放量吃了个饱。 大家饭毕,仆人撤去杯盘,沏茶掌灯上来,天已入暮,船正开行,只听得微风吹帆,猎猎有声,加以浪静波平,水流淙淙,入耳别有一番境趣。 佩玉喝了两杯香茗,便催促董翁道:“老世伯不是说饭后和我细说么,现在饭罢无事,可以详谈了。” 董翁笑道:“哦,小姐你不是问老朽的家世么,老朽姓董名廷瓒,字伯圭,号蔗芗,原籍是江苏省高邮人,祖上历代都是科举仕宦。老朽少年会试之后,就在翰林院供职。在京中数十年,中间虽曾放过几次学差,承圣眷有隆,内召晋京,依然不离九卿科道衙门,最后做到太仆寺正卿。因为不材,忝给主知,每思尽忠报效,屡次对事言事,颇蒙采纳。不意因此中了权相鳌拜之忌,派人迭向老朽讽示,想收归到他的门下。老朽如何肯依附权奸,为他鹰犬,以负主恩呢?当然拒绝不允了。鳌拜大怒,便唆使其奸党御史言官数人,弹劾老朽昏庸误职,尸位素餐。交章论奏上去,皇上圣明,察出其污蔑无实,不但没准,反倒朱批申斥奸党轻议大臣,国家定制,御史本有风闻即奏之权,所参全妄,也不负什么罪名责任的,故而奸党们只蒙申斥,未受处分。老朽深知鳌拜决不甘心,必要再行设法诬陷栽害,懔于明哲保身之戒,弃此一官,倒无足轻重。若贪恋禄位被奸臣害死,于国于家,两无裨益,死轻于鸿毛,未免不值。便上疏乞骸致仕,疏章三上,始蒙皇上谕允,本月上旬,才奉到内阁转下来的谕旨,当即束装就道南下。临行之前,老朽又上了一件封事,参那奸相鳌拜植党营私,威福自恣,贪婪不法,蒙蔽圣聪等等罪恶共十大款,有证据可察,请皇上圣断,除此奸凶,以清朝列,稍尽为人臣者之责。这件封事递进宫门后,留中多日,未见交下,想来必是奸相又弄了什么手眼才会如此。老朽不及等待,便买车出京南行,走到通州,换走河道,雇好了这只船儿,便和小姐相遇。” 佩玉道:“老世伯做到这样大的官位,居然不改儒行,一与权奸不和,便即弃若敝屣,挂冠而去,退享林泉之乐,高风亮节,求之古人中都不可多得,真是令人佩仰到了极点!老世伯膝下,不知有几位世兄,怎么都没在跟前,仅只世妹一人随侍呢?” 董翁道:“老朽就止两个小儿。” 随指着小孩说道:“他的父亲行大,他小名叫栓儿,是老朽的长孙。他的父亲在山东做州县官,带着家眷赴任,恐怕老朽夫妇寂寞,便把他留在京寓读书。他的叔叔年纪尚轻,现在高邮原籍,料理家事,才刚进了学,尚未应举呢。老朽致仕乞休,返回原籍,来不及通知小儿们,便即匆促就道,家里还都不晓得信儿呢!” 佩玉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 佩玉在船上,和董翁谈谈说说,十分相得。董媪及其女儿筠姑对佩玉极为爱敬,夜间佩玉便和筠姑同榻,住在里舱,彼此竟和一家人一般。 在船上一晃十数日,早起张帆开行,夜间到了宿头下椗停泊。筠姑同栓儿,最喜欢听佩玉和他们讲说古今各派剑客侠义等事。风平浪静,水波不兴,开着船窗,且听且视两岸景致,有时三个人同出舱外,坐在船头,泡上一壶香茶,慢慢说着喝着,嗑着瓜子儿。船行既稳且速,微风阵阵,挟着那一股清新水气,拂面吹来,精神为爽,远望烟波,浩渺无际,鸥雁成群,逐队地掠水低飞,斜欹作态,船来了不惊异,驯然忘机,别有一番逸趣,人生遇此境地,即有俗虑愁烦,也为之消释暂忘。何况筠姑栓儿,天真烂漫,佩玉豪迈任侠,三人胸中本无世情俗念,更觉快乐非凡,不知人间更有烦闹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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