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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三 夜半逐刺客稍显绝技

  过着闲适的生活,光阴更是易逝,这一日薄暮,船行在一个所在,地名唤作鲇鱼口的,停泊了下来,这时水程已经走了五六百里,就到了山东地界了。这鲇鱼口,乃是一处繁盛的临河村镇,村民俱以渔业为生,船舶云集,人烟稠密。岸上街市各类店铺俱全,贩卖鱼虾瓜果蔬菜的摊子,岸边上一个挨着一个,聚了无数。

  佩玉和筠姑栓儿打开船窗,向外瞭望,觉得十分有趣。又见停泊的那些船只,都搭了跳板,船夫客人,纷纷地下船上岸,买取蔬菜用物,熙来攘往,喧哗嘈杂,比大都会中街市里还要热闹得多。

  正在这个当儿,佩玉忽然听得有櫜櫜敲木鱼之声,不由诧异。寻声注视,瞥见岸上一棵垂柳树下,坐着有一个僧人,状貌生得狰狞非常,宽肩阔背,短项秃头,一副又黑又紫的面孔,配上高颧广额,浓眉环眼,扁鼻巨口,厚唇外翻,赤如血染,门牙暴露,颔下胡子有几日未剃,黑森森的似短毛猪鬃刷子一般,越发显得凶顽猛烈。身上穿着一件黑布僧袍,足登麻鞋,背上负着一顶大斗笠,趺坐在那里。左手拿着一个红漆比海碗还大的木鱼,右手拿着槌子敲个不住。身旁地下放着一个大包裹,横着一支粗逾鹅卵的长禅杖,漆得又黑又亮,似是铁制,如果不差,估计分量至少说也得有个百十来斤重。一面敲着木鱼,梆梆乱响,一面翻着一双怪眼,目不转瞬地向这只船上注视不已,及见佩玉看他,才将眼睛转望他处。

  佩玉见他这般神情,早就料出来了八九分,暗忖道,这厮必是绿林中惯吃独食的强盗,看出这只船吃水较深,有些油水,便在这里观风,想打下手的主意。呵呵,我在此处,你这才是瞎了眼,枉费了精神呢。连日我正闷极,无事可做,难得遇见你这秃厮,管保送你到西天去。想着高兴非凡,筠姑栓儿也瞧出这僧人异样,两人不约而同地一个叫姐姐,一个叫姑姑道:“你看见柳树下敲木鱼的和尚吗?面貌怎么生得这般丑恶,他为什么不去到人群里,和店铺门口去化缘,却坐在那没人的地方,一个劲儿敲木鱼呢?恐怕敲到明天这时候,也化不出一个钱一顿饭来,莫非是个傻子吗?”

  佩玉听了,觉着有趣,哈哈笑道:“他倒不是个傻子,你两个说这呆话,恐怕倒是傻子呢?”

  筠姑栓儿闻言不解,一齐瞪着两只眼睛,瞅着佩玉发怔,问道:“这话怎讲?”

  佩玉知道他们二人胆子小,如果将实话告诉了他们,必然害怕,便掩饰道:“没有什么,你二人不用问,我说着玩的。”

  过后不由得懊悔自己说话太冒失,冲口而出,说走了嘴,以致引起他两个的疑窦。

  栓儿究竟是个小孩,被佩玉掩饰过去,以为是真说着玩,便不再追问。筠姑聪慧心细,深知佩玉性情端重,言无妄发,必有所谓,说是戏言,明系遁词。低头仔细思索一下,猛然省悟了佩玉的用意,便诘问道:“难道这个和尚,是个歹人吗?请姐姐告诉妹子,妹子决不害怕。”

  佩玉闻言一惊,暗道,这妞子真是精灵,竟能猜着我的心意,还是不告诉她为是,免得她父母知晓,老人家万经不起惊吓。便摇头道:“妹妹,你不要疑心,委实是我说着玩,没有什么。”

  筠姑见佩玉不肯说,愈发磨着佩玉,追问不已。

  佩玉无法,只得在她耳边低声说道:“告诉你也无妨,但是不可叫栓儿和伯父伯母知道。”

  筠姑点头道:“这个妹子晓得,姐姐只管说吧。”

  佩玉道:“我看这个和尚,定是强盗,为我们这船来的。如果我所料得不错,他今天夜里,必然要来这船上行劫。不过你不要害怕,决不要紧,我已经瞧出他没有什么多大的本领。今晚你们照样吹灯,睡你们的觉,我自会打发他的,万万不可惊动了两位老人家,要紧要紧。”

  筠姑道:“我偷偷从船窗板缝里往外瞧姐姐动手杀贼如何?”

  佩玉道:“偷瞧倒没什么不可,千万别害怕喊出声来。”

  筠姑道:“姐姐放心,我虽然荏弱,不会武艺,胆子却有。不至于这样怯懦。”

  两人说话之间,只见由一家草棚子里面,走出了一个人来。身着天青缎子马褂,灰色褡裢布开楔的袍子,看他的打扮,像个差官模样,年约四十多岁,相貌生得獐头鼠目,兔耳鱼腮,一望而知不是个好人。背着一双手儿,走在岸边立着,两双眸子,在眶子里,滴溜溜地乱转,不住地往这只船上观看,神情十分诡异可疑。

  佩玉估量道,莫非这厮也是那个和尚一条路上的,要打这只船的主意吗?瞧着形态,却不像是盗贼,却是何故?正在此时,那董翁也走出舱来,站在船头。眺望岸上风景,一眼瞥见岸上那个人,觉得面相有些熟识。那人望见董翁出来,便背转过身躯,低头缓步,沿岸走去。走得快到那僧人之前不远,略停了停步才踱过去。只这刹那之间的举动,佩玉眼睛何等尖利,早看出来那僧人一双怪眼冲着那人翻了一番,点了点头,好似示意领会一般。

  佩玉见这光景,越发断定了那人和僧人两个正是一路,必然全为此船而来。心里暗自纳罕道,董翁宦囊,并不怎样丰富,至多也不过几千银子,何以惹得贼人这样注意?看此情形,明是早就知道董翁这只船,要路过此地停泊,预先来到这里等候他到来无疑。刚才那人明是这僧人的眼线,料想他两个在此,守候并非一日。董翁带的金银不多,决不值得如此一做,那么必非为抢劫他的财物而来,这事端地十分可怪呢?

  佩玉只顾沉思无言,筠姑在一旁瞧她这等形状,更是起了疑虑,推了佩玉一把道:“姐姐怎么这大半天不说话,尽是一个人想些什么?没看见晚饭已经都开上了桌子,我爹爹妈妈都坐在那里等候姐姐吃饭哩,还不快吃去。”

  佩玉回头一瞧,果然菜饭都已摆好在桌子之上,董翁已经进来了,和董媪坐在那儿,还没举筷,等候自己。

  佩玉笑道:“我只顾贪看岸上热闹去了,倒劳伯父伯母等候,这是怎么说的。”说着便连忙推上了船窗,和筠姑转身走在桌边坐下,大家举筷,一同进餐。

  佩玉一面吃饭,一面心里仍是怙惙此事。再看董翁端着饭碗,半晌不动筷子,也在那里出神,筠姑笑道:“爹爹快吃饭吧,菜都凉了,怎么像有什么心思似的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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