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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佩玉着急道:“老伯所怕的,不就是侄女和贼人动手,众寡不敌,受贼人的害吗?请老伯不必过虑吧,侄女也不是个呆子傻子,果真贼人来了,侄女自会看事行事,估计他们人多势众,抵敌不过时,便不出面和他们动手相斗,老伯这还不放心么。古人所谓风雨飘摇,同舟共济,如若叫侄女全身远难,中途上岸自去,听凭老伯伯母两位老人家,和筠妹栓侄两个幼年弱小的孩子,在船上碰运气,贼来坐受宰割,且莫说侄女还是个剑客,自命侠义的人,不能这样做。即便是寻常的人,也断乎没有这样办之理。侄女实实不能遵从老伯之命,还请老伯原谅!本来是否遇见贼人,尚未可知,多半是揣想之词。要依老伯的话,侄女上岸一走,这等怯懦无耻的行为,传到天下侠士耳朵里去,侄女以后还怎能活在世上做人。不但为同道所不齿,更没有脸回栖霞山见家姑。老伯不可强我所难。”

  董翁听了佩玉这一番话,知道语出至诚,无法再劝,便说道:“既然如此,老朽也不便再絮叨多言取厌了,不过倘有贼人来时,小姐万万不可轻身涉险。”

  佩玉怕他再多说,急忙连声应道:“晓得晓得,老伯请放宽心吧。”说话之间不觉天已入夜,已经将近初更了,栓儿趴在桌边已然入睡。

  佩玉最不耐烦多说话的,便向筠姑说道:“咱们睡去吧,好叫老伯伯母早点歇着。”

  两人便向二老道了安置,进入里舱,将格扇舱门关好,筠姑低声问道:“姐姐你看今晚,难道真个会有贼人来此行劫吗?”

  佩玉道:“那谁能知道,防备着点儿,总比较好些。”

  筠姑道:“姐姐莫非要和那天晚上一样,通夜不睡,去到外面守候动静吗?”

  佩玉点头道:“妹妹你自管放心睡你的吧,不用管我好了。”

  筠姑和佩玉相处多日,晓得她的脾气,便不再多言,自去躺在榻上安睡。

  佩玉结束扎缚利落,装上梅花袖箭筒子,抽出青霜宝剑,插在背上。看了看床上的筠姑已经睡着了,便将灯光吹灭,轻轻推开了窗户,翻身跨了出去,回手带好窗门,由船舷走到船头悄立。四处一望,万籁俱寂,唯有左近一带停泊的那些船只,在船头船尾睡觉的那些水夫篙工们打鼾呓语之声,阵阵传入耳鼓。再看各只船上,除了桅灯以外,船里灯光全熄,黑黝黝的一片。只有薄暮之前,所见那少年书生的小满江红船窗中尚有灯光透露,隐约还听得吟哦之声。知道那少年书生,尚在夜读,还没安歇。

  佩玉不由想起白日里那少年和漕船上水手们夺篙的光景来,当时我还疑心他是洪泽湖里蟠龙寨的水寇,乔装作书生样子,出来踩盘子找买卖。这时看来绝不是了,倘要是那类寇盗歹人,白昼之间,手执书卷,装作样子给人看,遮掩形迹。在黑夜里,绝不会再装假勤读不睡了,这分明是勤学不倦的风雅文士。而且内外武艺,又那样了得,真可谓之文武兼全了。我志在物色能为本领比我高强的夫婿,相貌文学都在所不计。因为人才,本来难得兼全。现在居然遇到他这样品貌,文学武功无一不备的一个,真可称少有,岂可失之交臂。我先设法把他的姓氏里居家世底里探查出来,如果合宜,再回去告诉姑姑,请她做主与我相攸。倘若成功,能如我的心愿,也不枉我出山一回。水陆奔波跋涉好几千里,吃的那许多风霜劳碌之苦,总算值得了。

  佩玉站在船头,只顾沉思默想,不觉二更过去,瞭望天末,那一弯弓形眉样的半丸残月,已经偏斜。阵阵冷风,吹得湖堤上的垂杨干枝剩叶,蔌落落的作响不住。身上衣裳为了便利,仅穿着一套薄绸子夹袄夹裤,外面没有罩着长衣,这时正是九月底的天气,夜晚最凉,这等单薄的衣服,被冷风打透,不由寒噤。蓦地转念想道,我尽是站在这里受冻做什么?天已半夜了,看这光景,哪里会有贼人前来,不如回舱里去歇息歇息,真要听得有什么动静,再出来也不迟。想罢,便转身走回船舷,推开窗门,钻身入内。听得筠姑鼻息甚酣,知道已经睡熟,怕惊醒了她,轻轻地上榻。躺在外边,假寐养神,合眼静心,伺听外面的动静,宝剑放在手边,鞋都没脱下,预备着随时都可以出去。

  待了有一盏茶时,仿佛听得有船来水响的声音。侧耳谛听,渐渐清晰,越来越近,并且声响甚为杂乱,打桨摇橹水流冲激响成了一片。听出来的绝不止一两只船。不由得纳罕,想道,天已这般时候,绝不会有船只开行的,莫非是真个有水寇行劫吗?不管他,且出去看来,再作主意。想罢,便由榻上翻身跃起,推开船窗,跳了出去。

  站在船舷一望,淡月光下,只见湖面东南方,相距不过半里远近之处,水沫喷滂。定睛谛视,看出是两只瓜皮快艇,首尾相衔,鼓棹如飞,顺流而下,转眼之间,就快来到眼前。艇子上都装满了人,当先的那一只,上面为头站着的是个魁梧凶悍的和尚,举手遥指这佩玉这只船,回头向后面那只艇子喊道:“那只船就是,快靠边儿呀。”

  那艇子上人闻言,一齐把艇首掉转,向佩玉这只船划来。

  佩玉此时早已看清那和尚的面目,正是上次在鲇鱼口行刺被自己赶跑的那个凶僧,又看见两只艇子上的贼人,算在一处至少也有二十来个,不由心惊。估量贼人人多势众,难为力敌,急中生智,想起了一个绝妙的主意。看贼船距离还有二十来丈远,暗忖自己立在船舷,穿的又是黑色衣服,贼人绝不会看见自己,正可潜身藏形在船桅上面,居高临下,用梅花袖箭在暗地里飞射这群贼寇。

  想罢,也不迟疑,脚一点,施展那健鹘冲天的轻身功夫,平地凌空,跃高数丈,便飞上了船桅的尖顶,跨坐在帆篷的横木之上。低头下视,只见两只贼艇已划到了船边,一齐伸挠钩,把这只船舵钩住,艇头紧紧贴附船舷。那凶僧领头,当先跳上这只船头,呼啸了一声,两个贼艇上的贼人跟随在后,一窝蜂也似,跳了上来。月光半明,照见贼人的面目,个个都是狰狞丑恶,凶悍无伦,全是短衣短袴,包头软巾,手提兵刃。

  佩玉不敢怠慢,两只手向下一甩,略按箭筒的机簧,两筒梅花袖箭,便即连珠发出,向下面群贼飞射。只听得怪叫连声,立刻有三四个贼人,各自笑纳了一箭。因为佩玉志在扰乱群贼,使其惊心丧胆,顾不得瞄准,先取哪一个贼人的要害,所以中的都是肩背之处,全系轻伤,没有致命的。

  那群贼人,正在耀武扬威,踊跃争先,跟随在那凶僧身后,才待去砍开了舱门,入内杀掠。陡然不意,受了暗箭,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射来的,立刻间乱窜乱迸,受伤的惨叫连声,没受伤的,也相互错愕,乱喊风紧,搅作了一堆,在船头张皇狼顾,不知所措。内中有一个姓严名玉成,绰号叫作海夜叉的,在这群贼人之中,武艺最为了得,在洪泽湖蟠龙寨淮南三十二家水寇之内,是一等一的人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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