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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老实笑道:“你这孩子就是这牛性子,不有的是绳子吗。”说着便把得禄包裹上捆的那根粗如手指的线绳儿解了下来,打了一个活拴,递给张柱道:“孩子还是你来吧,”张柱接过嘟囔道:“这些事情,知道叫我做,有了银子,我想多花一点儿,你便心疼了。”

  张老实笑道:“省着了也是给你的,好孩子,快整治了他吧,浅房窄屋,大白天的,万一有个人来,不是耍的。”

  张柱这才蹲身在地,扶起了得禄头来,把那绳拴套在得禄脖项之上,用力收紧只一勒,只见得禄两条腿,蹬了几下,身子挺了几挺,喉中咯咯作响,粪门里噔的一声,放出一个山响的臭屁来,便即气绝身死。张柱怕他缓醒复活,又使劲把绳子在他颈项之上,绕了十几个圈儿,紧紧地系了两个死结,捆的那颈项,又细又长,两只眼睛,瞪如鸡卵,努出眶子以外,鲜血滴溢,面色青紫,弩的全是血印,口大张,舌头吐出有三寸长,握拳透爪,形状凶惨,可怖至极,张柱站起身来笑道:“了得了。”

  老实道:“把他先填到炕洞子里面放着,等到夜晚没人的时候,背出去扔在村外湖里就完了。”

  张柱道:“须要用被子卷着,深夜扛到船上,划到远处再扔,免得尸首漂浮在近处,被村里的人瞧见。”

  张老实哈哈大笑道:“你这孩子真是个傻子,你不想这厮是孤身外客,大清早投到我们这里来,村里都还没起,并无一人见过他,尸首只要扔出在门外,被人发现了,从何处证明是我们家害的,你就依照我的话去做好了,用不着费那么大的事。”

  张柱想了想,甚为有理,掀起炕门,把得禄尸首夹起,往炕洞里便塞,刚刚恰好,正塞得进去,仍将炕门掩上。老实把得禄包裹提过来,一面解一面笑道:“这厮是个大财主,由高邮铺子收账刚回来,要到山东去,这包裹却不甚沉重,要是银子,倒很有限,想来必是嫌银子累赘,不好带,换成金子值价之物了。想不到你老子这么大的年岁,还有这般大的富贵送上门来,真是造化。”说着便把那包裹打开,定睛谛视,张柱也圆睁着一双大眼,在一旁注意观着,只见内中乃是一叠棉夹单衣服,老实一件一件地抖开了,突然发现衣服中间,裹住有一个红绸子的长方形包儿,摸了摸坚硬触手,颤了颤沉重非常。

  老实张柱这一喜非同小可,情知内中定是金宝,老实直乐得手指发颤,竟然不受使唤起来。偏生那个小包儿,系的是死扣儿,结实非常,老实两个手指头,哆哆嗦嗦的,用力去解那个扣儿,急切解不开来,急得面容赤涨,臭汗如浆,半天半天好容易才得解开,拿起来往桌上一抖,咕噜噜滚满了一桌子。老实张柱见状,不由得呀了一声,四目相看,作声不得,满腔中的发财热望,立如冷水浇头一般,冷透了底,原来所滚出来的尽是白花花的散碎银子,估计起来,最多也不过三四十两。

  老实愣了半天,啐道:“早要知道才止这一点儿油水,何值得老子动这样大的干戈,这小子原来是个虚子,吹他娘的牛,老子当作真的,废了他娘的狗命,老子也没有落着什么,真他娘的冤枉,他死了还得叫我恨他。”

  说着忿恨不止,张柱也骂道:“这小子真是命弩的,哪里不好找死,偏他娘的大清早晨撞到这里来,叫我们无故废了他的一条狗命,还得担惊受怕的,夜里冒险到外面去扔他,倘若被人撞见时,泄了底,还得给他偿命,才真不值得哩。爹也真是老糊涂了,我一瞧他,就说这小子贼眉鼠眼的,不像是一只肥羊,爹偏要听他的,拿他话当真,财迷心窍,转了方向,逼着我做他。要万一因此失风出事,你是自找,没得说的,这大年纪死了也值得,早就活够本了,连累我一块儿吃官司,才真正冤呢!”

  老实笑道:“得了,孩子不要尽自埋怨老子了,这是输了眼,要真个发了财,你要不要。”

  两个人在屋里懊恼,互相埋怨,絮叨不已。老妇少妇两人听得,进屋问知情由,也是絮絮埋怨,只是人已害死了,追悔不及。只得候至夜深人静之后,由炕里把得禄尸身拖出来,由老实先溜出门去,到街上四外看了看,并无半个人影,急忙跑回,告知张柱,把得禄尸身背起来,两人一前一后,迈步如飞,跑出村外,到了湖边,把尸身卸下,一个提头,一个提足,抛在湖中,扑通一声,沉落了底,又翻了上来,顺着湖流,荡漾漂浮而去,两人心怀大放,回转家中,闭门睡太平安稳的大觉不提。

  这也是得禄一生仗恃着主人鳌拜的势力,狐假虎威,坑蒙拐诱,欺压良民,无恶不作,积孽太多,才恶贯满盈,遭受这等的惨报。他素来惯会吹牛说谎,欺骗恫吓,没有真话对人说,谁听信他的话,谁便要上他的大当,受他害人,正不知有多少,处处占尽便宜,弄成习惯。否则他要不向张老实夸说富有,引起张老实谋财害命之念,他又怎会遭遇这样的惨死呢。由此可见老天巧于报应,使之作法自毙,以害人之术,自害其身,真是天道好还,因果不爽了。

  原来张老实少年的时候,本是江湖积贼,干那打闷棍套白狼的勾当,也略通几手拳技武艺,侥幸没有落网。五十岁以后,投在蟠龙寨,吃一份头目的口粮。逆鳞龙彭寿祺因为他是高邮枫菱渡当地的土著,便派他在当地开设一个小饭铺,明着是卖炊饼饭食,做生意,遮掩行迹,暗地里给蟠龙寨做耳目踩盘子,观察来往停泊的客商船只。瞧见那有油水,值当做一下子的,便往寨里送信,好在中途行劫。饭铺开了十来年,倒也正经做生意,一丝行踪不露,以致无人知晓他是贼党。他的儿子张柱,原先是山东榖城山贼寨,在山下所开设黑店之中的伙计,干惯了图财害命的勾当。

  后来榖城山贼店被官兵剿灭,张柱逃得性命,跑回枫菱渡来,更没人晓得他在外面当过强盗的。只是他父子既都不是好人,当然贼性难除,偶然遇见有一个行囊沉重的孤身客商,来饭铺里食宿,张柱未免垂涎,就劝老实下手谋害,老实起先还怕犯事,不肯听从,张柱却非干不可,他从山东回来,带的有蒙汗药一瓶,便不用老实做主,偷偷地将药下在酒食之中,将客人蒙晕了过去,用刀杀死。老实要拦,已来不及,见事情已然做出来,只得帮助张柱,在夜间用船,把死人尸身,运到湖里远远的所在抛却。行囊财帛,入了腰包,人不知鬼不觉的,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,胆子便弄大了。

  自此以后,又连连照这样做了几回,着实落了不少的财帛,足够一生温饱。老实怕被人瞧出来形迹,仍然装穷,做饭铺营生,将银子埋藏在室内地下,不敢拿出来花用。和张柱约定,既然已经发财,从此要洗手,不许再做了,以免犯案,张柱也自然应诺。果然自那天起,数年之中,常时也有孤客借宿时,并没有再加谋害,父子俩安分守约,经营生理。枫菱渡全村,不但没人得知他父子俩,曾经做过谋财害命的事情,而且见他为人勤俭,炊饼饭食卖的价钱,又比较别家饭铺便宜些,都把他认作老实好人,对他人缘很好,因之生意甚为兴隆,非常的赚钱。每年除了一家的吃用,还可余剩下百八十吊钱,处境甚为宽裕。

  张柱便和乃父老实商议,你老这大的年纪,尽自开这饭铺营生,也甚辛苦,照这样再混上几年,积聚到几千吊钱,就可以歇业不干了,拿出所埋的银子,置点儿田产,给你老享后半世的清福,也不致招人家猜疑,我们的财来无因了。张老实当时笑道:“你倒是很知足,就是再混上几年,还能有多少钱,便想着置产享福,除非是遇着机会,发上一笔大财,才可以这么办。”

  张柱笑道:“我们既不再干宰肥羊的营生,那大财从哪里发去?”

  老实道:“遇着机会瞧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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