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郑证因 > 七剑下辽东 | 上页 下页
二一


  陆宏疆道:“老人家,不要客气,我也不明白是怎么缘故,一见老人家,心里就是羡慕、敬仰。我想老人家伤痕这么重,不宜再耽搁。我若用金剑环兑掉银两,难免被人欺骗刁难。我这里积存有约二十两银子,存着也没用,我先借给老人家用,这样可以少耽搁工夫,早早把药配来,免得误事。”

  老者听了,不由得两眼向陆宏疆看着,随说道:“那如何使得?我这已是承情不尽,哪好再用你老兄仅有余资?老兄你这么帮忙,已令我感激不尽,还是给我兑掉金剑环吧。”

  本来,陆宏疆流落江湖,饱尝穷途落魄,有好汉无钱、寸步难行之苦;因此省吃俭用,积存着这点银子,预备不虞,提防着万一有个天灾病魔,也好用这点仅剩的银两救急。今晚遇上这老者,从一切情形上看,老者定是个非常人物。自己奔走江湖,受尽了苦痛,就为是访找技击名家、风尘侠隐,好得些真实的功夫,也好为全家复仇。当时认定了这位老者是江湖异人,决意要尽自己的一点诚心,在老者面前尽一点敬意。索性是随意地答应着,立刻服侍着,把老者伤处扎裹好了。陆宏疆心里不快的,只是不知老者的姓名。可是又一转想,老者若是不肯示人真实姓名,自己追问急了,老者用假姓名来告诉自己,不也和不告诉自己一样么?陆宏疆想到这,遂也不再追问。

  这时已将近三更,老者道:“陆老兄,你快歇息吧。全是被我一人搅扰的,到这时还不能安歇,叫我太不安了。”

  陆宏疆道:“我今夜不知什么缘故,一些不觉困了。”

  这老者也不肯就歇息,却向陆宏疆问起身世来。陆宏疆经这一问,立刻勾起了自己一腔心事,不由凄然说道:“老人家,我实不愿提我一身的事,我实在有难言之痛。我是天地之间的罪人,我使一家遭了惨祸,为仇家屠戮,鸡犬不留。只剩我一身,浪迹天涯,漂流江湖。我一身无能,带累得年迈的爹娘和同胞的弟、妹、孀居的嫂嫂,全死在了匪人的手内。这一来,我一身罪孽,罄竹难书!我每一念及故乡,每一追思前尘,愧悔无地,我怎对得起死去的亲人?真个是苟且偷生、忝颜人世。今夜遇上老人家,我不得不把这以往的实情说出来,可是我一经想起时,简直无地自容!”

  老者听到这,对于陆宏疆的事好似十分注意,侧身倾听。赶到陆宏疆把话说完,仍然怔怔地眉头紧皱,随即向陆宏疆道:“陆老兄,你有什么深仇大怨,致惹得对头这么下绝情、施此毒手?你这仇家究竟如何人也,他是哪道上的朋友,一定是很有‘万’吧?”

  陆宏疆道:“老人家,我实在自己不长进,不争气,惹起了这场大祸,致令我对祖宗、对众人,担负这罪孽。这件事我提起来,太以痛心了。这仇家乃是浙南股匪双头蛇叶云,该匪作恶多端。我这场事,是我自己惹起的风波。当年本因家口生计所累,流入绿林,铤而走险,玷污了陆家的清白门户。我这次决计洗手绿林,不再做这种贻羞家族、辱及先人的事。哪知上天好似故意责罚,不容我再痛悔,竟在那时而有富绅冯宅这事。现在想起来,真令我陆宏疆心中难过。我一心向善,痛改前非,反倒招出一场无边大祸……”

  陆宏疆遂把自己与双头蛇叶云结仇情形,只为金盆洗手,反倒被冯家事所累的经过述说了一遍。“可怜我一家人死得太惨了!可怜年迈爹娘和我小侄、小侄女,全死在仇家的手。我有何面目再偷生人间?可是当日被我寡嫂逼迫着,曾对天立誓,不论受多大艰难,我不忍背却誓言。只好流落江湖,到处访寻武术名家,风尘奇士。只是机缘难遇,像我这样到处遭人白眼,空负昂藏七尺躯,置一家深仇不能报;若非是遇上老前辈,我实在无颜再向人诉说身世。老人家,我真愧死了!”

  这老者不禁点头叹息道:“老兄,你遭逢不幸,流落江湖,令人听着好可怜!我们全是流落江湖,都为苦命人。不过,你老兄较比一般人苦到十分,可怜可怜!”

  陆宏疆此时述说到自己的身世,强忍着痛泪。老者听到他这番话,叹息之后,把两眼闭上,好似睡着了。陆宏疆也坐在炕上边,倚着墙,略微歇息着。他们这一谈话,天已经不早了。觉得不多时,已经鸡声报晓,可是老者已经安然睡着。

  陆宏疆起来,见店伙刘七正拿着扫帚出来。把他叫到面前,说道:“伙计,我托付你一点事。你把笔砚找来,回头先别扫院子,给我们烧一壶水来。你多辛苦些,我不会亏负你。”

  陆宏疆从腰中摸出一串钱来,塞到伙计的手内。这种店房,就是这个单间,住一夜不过是二十文钱。陆宏疆竟这么大方,伙计反有些惊异。忙忙地道谢,答应着,把笔砚找来,更给带了一张纸来。陆宏疆接过来,刘七回转屋中去烧水。

  老者已经醒来,见陆宏疆把笔、砚、纸全拿来,点点头,把纸接过去。陆宏疆把墨给磨好。这种小店,哪有好笔砚?老者举着这张纸,一边写着,不住地皱眉头。好容易写完了,向陆宏疆道:“这十七味药,你照方配来。这也是我生死之物,你要小心看着他们。内中有麝香,必须要当门子、真血竭、上好梅花冰片,这是最要紧的。所有其余的药,完全得看着他们如法炮制。”

  陆宏疆道:“这种秘方,难道不怕他们记了去么?”

  老者道:“不妨事,这十几味贵重药和所有别的,全是分量平对,可以让他们简单包着,拿回来我自己往一块儿兑。”

  陆宏疆答应着。伙计已经把水送进来,陆宏疆伺候着老者饮了些热水,又问:“可要进些食物?”

  老者道:“现在先不用,叫伙计给我煮一碗饭放着。”

  陆宏疆说道:“有什么事只管招呼伙计刘七,他自能照应。”

  陆宏疆赶紧到县城去配制这一料药品。他真是丝毫不敢疏忽,直到中午之后,才赶了回来,把药送到老者面前。这时,老者的面上可不如昨晚了,显着越发的苍白,嘴唇上也带些青色。陆宏疆总算练过三年二载了,很替他担心。

  老者把药配好之后,叫陆宏疆打了一盆水来。又买了十几张毛头纸、二尺粗布、一团棉花。更不再和陆宏疆客气,叫他把伤口完全洗过,把药面子散在上面。毛头纸一张断为四块,垫在伤口上,下面又搁上十几层。只有半盏茶时,陆宏疆站在那里看着,伤口旁的肌肉就一个劲颤动。工夫不大,里面的毒水出来,把上下十几层毛头纸完全湿透。陆宏疆又给换上,连续三次,毒水才净。又把伤口洗了一遍,重散上一层药,包扎好。

  老者长吁了一口气道:“我终南派,应该从我手中还可绵延下去了。”

  陆宏疆听着一惊,赶紧把一切收拾干净。这一天只是睡觉。直到晚间,老者的精神好转,在夜静更深,向陆宏疆说道:“你我也是一段夙缘。我不想遇到你这么个诚恳少年,跟我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,肯这样救我。你报仇之事,全交与我吧。实对你说,我姓上官名毅,别号一鸥子,在终南玉柱峰下,得终南的绝艺,在山上隐居了三十年。和你有这番相遇,你能够刻苦地随我锻炼些年,还愁什么大仇不报么?”

  陆宏疆惊喜交集,跪在了地上,叩头道:“老人家肯收我入门墙,能够叫我艺成之后,找着了仇家,为我惨死的全家复仇,我愿终身为师门效力。倘有二心,定遭惨戮!”

  这位一鸥子点头道:“店中耳目众多,不便细谈。再有两天,我已能行动,随我回转终南,叫你行拜师之礼。”


梦远书城(my285.pro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