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郑证因 > 贞娘屠虎记 | 上页 下页


  蒋鹏飞道:“我还没和父亲说呢,我干着这种正当的事,可是你要一跟他说,又要惹出他一片仁义道德的话来,我听得全嫌头疼,回头你告诉他们吧。”

  屠耐贞虽然听着她丈夫所说的话不是做人的道理,只是在这时倒不好打他的高兴,因为他长了三十多岁,只有败家,不行正道,他就没往家中拿回一串钱来,好容易盼得他也知道去做事业,赡养妻子,何必因为几句闲话再把他惹恼呢?欢欢喜喜过了一宵。第二日,蒋鹏飞又早早地出去。

  屠耐贞痴心妄想,丈夫能够立起志气,走向正途,哪又知道,他竟从泥淖中坠入深渊,再难提拔,他害了自己,害了全家,一失足成千古恨,回头已作墓中人。

  慧珠和慧娥这姐儿两个,对于哥哥突然改变了性格不大放心,不想一个人会变化得这么快。因为家中的日月这样的不好,哥哥本身并没受到多大的委曲,他例来是只顾自己,不管别人,一个人吃饱了,一家子不管,他一个去找乐,不管一家子受苦,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,这些年的行为,就是这样。他要是受到艰难痛苦,还可以说他是回心转意,家里的日月情形不好,一个月里头他并没有过问一句,突然间这么改变了,在人情上实有些讲不下去的地方。

  慧珠、慧娥怎么想这种情形也觉得不对,但是她姐两个只有暗地里猜测。对于父母面前,不肯提,对于嫂嫂面前,也是不肯说出疑心的话。嫂嫂好容易有了几分指望,自己一旁说这种话,敢不叫她灰心?

  可是这次蒋鹏飞去了十四天的工夫,在一天傍晚的时候,从外面回来,依然是高高兴兴,他并且不是一个人回来的,还带着两个朋友来到家中。他这家中到现在并没有佣人,什么事都得自己操作。

  屠耐贞盼到丈夫回来,见他带了朋友来,做妻子的哪好不给丈夫做个脸面,只好出来照应一切。论那种年间,一个良家的少妇,对于丈夫外边结交的朋友,不是多年的至交,轻易不肯出来相见。

  这屠耐贞她出身是一个武师之女,任凭怎样,总有些豪放的地方,再加她信丈夫蒋鹏飞,从一进门就告诉她:“我这两位朋友,就是和我同手共事的人。我的事情,也是他们尽力挑拨我的。一位姓邓,一位姓杜,他们这二位全是很好的功夫,一身的本领,我这半瓶子醋的能为,还不全仗着人家么?咱得好好地款待人家,别叫我落了包含。”

  更把屠耐贞领出去,和他这两位朋友引荐了。姓邓的单名一个伦字,这位姓杜的名叫飞龙。

  屠耐贞一看这两人的神情、相貌,那姓邓的凶眉恶目,语言粗暴,看着他那种相貌,全叫人心惊;那杜飞龙,相貌比较着倒是和善,可是颇露出阴险难斗的情形。

  屠耐贞对于他们,虽然有这种不避内外的情形,自己处处拘着,多一眼不看,多一句不说,但却忙了蒋鹏飞,买酒买肉,连两个妹妹全叫出来,帮助她嫂嫂款待来人,他们直闹到二更过后,这两人才告辞而去。

  蒋鹏飞对这两人,颇现出十分巴结,十分小心。在屠耐贞眼中看那种情形,心中十分不快,心想着:“丈夫说是跟人家合伙押运货物,保护客商,这种事是冠冕堂皇,是好汉做的。就是人家诚心叫你找饭吃,你也是凭本领赚钱,怎么竟这么低三下四?既是这样,你很可以不必往家中招揽,做妻子的是愿意看着丈夫立志向上,你能够扬眉吐气,妻子跟着脸上有光,你这种在人家手里低首下心的情形,叫妻子跟着难堪。丈夫有权妻子贵,你一个堂堂男子汉,难道不懂么?”

  屠耐贞心里难过,又整忙了这么半夜,依然是苦在心里,笑在面上。在蒋鹏飞面前不露一点神色,强颜欢笑,暗着他回到房中安息,向他试探着问在外边的情形,这邓伦和这个杜飞龙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形。哪知蒋鹏飞所答的十分支吾,颇有些前言不合后语,屡次地用话岔,不愿意提他的事。不过他却是只有安慰着屠耐贞,叫屠耐贞不用问外边的事,只叫她安心地照管家里,反正凭他一人在外边去好歹地混去,怎样也叫你们全家温饱,不至于再有挨饿受冻。

  屠耐贞越是听到他这样的讲法,越起疑心。可是越想盘问,越问不出究竟来。这一来夫妻间又存了隔膜,蒋鹏飞还是不常在家里住。

  这日第二天起来,给屠耐贞留下度日的钱,又匆匆走去。这一来屠耐贞想到眼前的情形,真是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底,心似死灰。这疑心一起,她是越想越不对,无论任何人也是一样,什么事不往坏处想,就是有不合理可疑的地方,他只好往好处去推测,处处地原谅,处处地为别人想,自己处处也觉得坦然,疑心一起,立刻把所有的事想起。

  屠耐贞在屋中,自己是越想越伤心,越想越可怕。丈夫素日的行为,已经是不堪救药,自己总想着是终身的依靠,存着万分的希望。可是现在细想他的情形和他所说的话,大约他这次不定在外又勾结了什么,我们母子定是命中注定非要断送他手内不可。自己父亲是好几十年的镖头,虽则自己在家中是个做女儿的,爹爹是一个正直人,外边的杂乱情形,轻易不肯和自己讲。

  可是自己也随着爹爹练了好几年的功夫,一个人三句话离不开本行,这是习惯成自然。爹爹在教授自己武功时,讲着讲着武术,未免就想起江湖上的一切。自己见得不多,听得可很是不少,江湖上是险诈百出,恶作的多是层出不穷,虽然说人不可以貌相,但是大概也能看得出来,他带到家中的两个人,邓伦和杜飞龙,恐非善类,他若是再堕落下去,失身匪人,那不仅是他本身一生的性命断送,恐怕还有灭门之祸呢。

  屠耐贞越想越觉得这事是千真万确,越想前路茫茫,凤霞、桂儿,全这么点的年岁,公公、婆婆全是有今朝没明日的人,慧珠、慧娥姐妹两个,全这么大的岁数,还没有人家。丈夫在外边做出犯法的事、做出欺天灭理的事来,他一人毁下去,那是自作孽不可活,只是这千斤的重担放在我的肩上,叫我怎样担呢?爹爹你可把我害苦了。

  屠耐贞想到眼前的情形和眼前的事,真有横刃自刎的心,但是她不能这么做,儿女牵缠,老爹爹尚在,哪能容自己死呢?何况八卦刀屠金榜的女儿,也不能就这么没有一点志气,我倒要看看他,真能把父母妻子、同胞的妹妹,全这样地毁到底。

  屠耐贞想是这么想,但是伤心已然到了极度,泪是不住地流。女儿凤霞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,今年已经十岁了,十分聪慧,颇能了解屠耐贞的一切愁思,她平日随着祖母去睡。昨晚他父亲回来,也曾在父亲面前坐了很久,那蒋鹏飞任凭他怎样心性不正,自甘下流,但他对于自己亲生可爱的子女,骨肉之情,天伦之爱,他和那常人绝不差样的。所以对于妻室,倒有些貌合神离,对于儿女依然是十分疼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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